“学姐你这么问的话,我也不知道....”
“夏石,过来。”
佐智子前辈的招手声将他从柴田京子审判一般的目光中拯救了出来,直到他向佐智子前辈走去时,她依然朝他嘟着脸。
夏川心想着以后究竟该如何面对京子学姐,转头看了三浦一眼。她看起来元气满满,正灿烂地背手笑着,和寻常判若两人。
“前辈,你报考的哪所大学?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是直升去伊波大学?”他向佐智子前辈询问道。
“是去武藏野美术大学。”
“诶,那不是相当好的大学吗?真让人羡慕。”
“对我来说和伊波大学差不多吧,毕竟我不是专门奔着美术去的,只是厌倦了从小到大都是女校。”佐智子前辈拨了下头发,淡淡地笑着,“当然也不是对美术全无兴趣。”
“学姐本来是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的,但是父母都不同意,所以留在了东京。”三浦补充道。
夏川不禁看向三浦,在心里想道:“不是因为你伤了人家的心,人家才想往远处跑的吗?说不定都想跑到九州看海了。”
不过佐智子前辈的确比起京子学姐要有大人样多了,尽管双眼此刻有些无神,但长发凌冽而并不算不整齐地披洒着,怎么看都透出了种毫不动摇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她胸前所佩戴的柔弱白花所无法掩盖的。
“既然学姐还留在东京,我可以偶尔上门打扰吗?虽然和其他人一样,在学姐看来或许是爱撒娇的后辈吧。”他苦笑道。
佐智子前辈看了他一会,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柔和下来,发出轻笑。
“不知道说什么。无法开口吗?”
“.....”
“尽管你提着无关紧要的问题,想要让气氛变得明朗,但夏石你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还是掩盖一下为好。在大家都很悲伤的时间里,夏石君你习惯于故作成熟勉强自己了吧,明明也是个刚升上高中的小孩。”
“我...”
夏川喉头滚动,很想说自己再过不久就是高二了。但如果没有学姐的肯定,在即将离开的学姐面前,他却没有高二的实感。
“想说什么?”
“没什么....”
“这样啊...”学姐的面色看起来有些遗憾,“好像大部分后辈和戏剧部的告别都结束了,就只剩你们了,可以陪我逛逛校园吗。”
夏川依稀记得,好像渊理学姐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和三浦一同走在前方漫步的佐智子前辈身后。
佐智子前辈走得很快,却不算很急,偶尔落向旁边的目光也没什么焦点。
“你们背得下学生手册上的活动吗?”
瞥见三浦去摸学生手册,却没有找到,着急得额上都出了汗,他开口道:
“从春天开始,开学典礼、远足、游泳课、结业典礼...然后是暑假....”
他娓娓道来,就连第二年级的活动也没有遗漏,使得三浦瞪大了眼睛。三年级的走廊上空荡荡的,阳光透窗折射在步下,往教室里面看去,黑板上带着“结业快乐”的粉笔彩绘很是漂亮,然而没了书包、只有贴画刮痕等生活痕迹的课桌显得格外寂寥。
一张张课桌看起来也隔得很开,离教室后黑板的距离也离得太远了。
“真厉害啊,夏石君。”佐智子前辈回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秋天的时候才转进这座学校的吧?”
“是。”
“为什么能背下呢,坦白说我都无法背下。发生过哪些事,哪些事有自己的参与,我都不记得了。”
佐智子前辈向前面的光里伸出手。
“就像是...就像是遥远的过去发生的事一样。能够背下学生手册的,我以前只认识一个人。”
“渊理学姐吗?”
“怎么可能是那个家伙。”佐智子前辈失笑道,“你要向她突然问学生手册上的事,她会编出一堆以假乱真的谎话,然后回去慌张地翻箱倒柜的吧。”
夏川不禁愣了愣,连脚步都一时停下了。这和他所认识到的渊理学姐不太一样,慌张?慌张会出现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吗?
“上次我还有手工社的社员去问她,为什么会有带着附近小学生春游的活动。她说在一九六七年,曾有一所京華的姊妹学校,因为经费原因不得不废弃,成了如今白山小学的前身,还有七十二小时绝食活动,是为在学生活动盛行的时候为了不缩短文化祭的时间做出的抵抗....”
佐智子挠着头。
“算了,这些我们之间的故事就没必要牵扯到你们这些后辈了....”
“渊理学姐说谎了吗?”
“你为什么要用疑问句?”
佐智子瞥了他一眼。
“能够背下学生手册的人,是羽島,你大概认识。她正宣扬着,要在毕业前揍你一顿,现在估计在学校到处找你。”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学姐这时才说?”夏川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找到了!!”
他背后传来喊声,砰地一下他就被扑倒。他撑起身体,然而更重的身躯压在他的背上,他只能绝望地瞪向佐智子前辈。
“前辈!你出卖了我吗?”
“这便是称作最后的仪式吧。”
佐智子前辈揽了下裙子在他身前蹲下,以手指落在他的鼻尖。
“你不是说过吗?‘人生不是戏剧’,而且我也不太喜欢最后告别的场面,所以我想像变魔术一般,啪地从大家面前消失。人太多的话恐怕难以做到,但只有你们两个人或许可以。”
夏川不知道身上叠了多少人,已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些许光影、听到佐智子前辈的声音了。
“仔细想想,真感谢学生会的大家,文化祭委员会和各个社团的大家,还有这座学校生活的大家,是因为过了充实的校园生活,才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把不太重要的事情都忘掉吧。演完那出舞台剧后,我真的怀疑我再也遇不到大家这样的人了....”
“前辈!”
夏川竭力想要爬出人山。若是佐智子前辈的话,她此刻脸上一定没有泪水,而是在光下笑着。
“有一句话,一直没有说,在大家道别时就该说的....能遇到大家,真是太好了!”
“前辈!”
夏川说不出话来,他喘息嘶吼着,想要见到前辈最后一面。就连谁在他的背上不停落下铁山靠都不太在意了。但他只听到了毫不动摇,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等到背上突然一轻,他颤抖着四肢、爬起来时,眼前已只剩阳光里漂浮的灰尘,就像是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他无法对前辈说出的话是....
“不要走...佐智子前辈...”
这不是他的声音。
“不要走..太狡猾了...前辈...”
夏川意识到什么,转过头,那是从三浦口中发出的声音。但那声音低若蚊吟,三笠佐智子绝无可能听见,随后才渐响,充斥了整个走廊。
三浦泪水流出眼眶,痛苦地抱膝蹲下了。
“现在跑去校门口的话,也许还能追上!”
夏川着急地向前跑去,想要追回学姐的身影,却被三浦一下抓住手臂。
“让..让...前辈轻松地离开吧..”
“你说什么呢。我无所谓,但你最后的话,让她听见吧。她想听见的吧?”
“要是我...我开口说‘不要走’...前辈或许就真的不会走了...”三浦抽答着,“明明大家都可以尽情地说些‘喜欢’之类的话,我却只能扮一次大人。我想扮一次大人。因为...”
三浦哽咽道:
“武藏野大学不去,很可惜不是吗?”
夏川无言地伫立着,转过头看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还留在原地的羽島委员长。
“就是如此,至于我这个随便考了个远县大学的就无所谓了。”这位说不上和他有矛盾的学姐朝他笑道,“还有许多想和夏石君一起,和大家一起创造的回忆,真无奈啊!以后还有可能见面的吧?”
夏川答不上来。
“怎么哭了,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哭的。溜了溜了!”学姐将书包甩到肩上,摆了摆手,“学校就交给你们了。对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还在学校,对她多多关照吧。”
羽島学姐的背影也模糊了,夏川撑着膝盖缓缓站起。
虽然是三浦、小咲她们一直在他身边,然而这些学姐就像是人物画中的风景,是真正支撑起了他青春的存在。抽掉这些暖洋洋的存在,人物画中就只剩一群孤单的影子了。
“三浦...”
“什么?”
“真是一群混蛋啊,明明是抛下别人的人,却走得这么潇洒。有亲近到能让自己流泪的人,还真是痛苦。”
“学姐..学姐说我不可能明白飞蛾的感受。”
三浦抹着眼泪,却又笑了出来。
“所以学姐此刻化身了飞蛾,从我身边飞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