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出去！不要！夏石！”沙由理一边尖叫着摇头，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的一边。
“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夏川素来镇静，也不由得看着此刻的沙由理产生这种疑问。她脸上有些许干了的泥巴印，身上的衣衫和露出的长腿也是乌一块白一块，被强行拽出厨房的她很快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沙由理她不过是比他们早到了几个小时而已，这副简直就像是精神病人拒绝出院的情形给夏川心中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听到湿哒哒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只见西久低着头默默从走廊上经过，用毛巾裹擦着头发。
“这也太过分了，白山的老师们你们不管一下吗？”夏川看向引路的教师们。
“这位是？”他们向小森问道。
“啊，京華的学生，夏石君。”
“京華不是女子学校吗？”他们面面相觑，看来是一直将他当成了小森带来帮忙的后辈。
“多年前就已经不是了，现在也有男性入校生。”小森回答时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夏川总感觉她是想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
“那么，夏石君，哪里做得很过分，你是觉得我们这里住宿环境太差吗？那样的话...”为首的教师推了推眼镜，客气地道。
“我倒不会对环境挑三拣四。”夏川皱眉打断道，“只是我带来的都是我的朋友，是来无偿给白山小学与京華高中的联合活动帮忙的，能否让她们像义工一样得到起码的尊敬？您这边的孩子也太闹腾了。”
“‘孩子’？”那老师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恐怕在其眼中他也是孩子，“但小孩都是这样。”
“但他们对老师们会这样做吗？把人捉弄落水，把人关进厨房？”
“可活动的目的本就是加深小学生和高中生之间的交流，就像家里的兄弟姐妹一样，要是连玩闹都小题大做，我就真的不清楚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对吧。”这老师说着还瞥了小森一眼，“小森老师的学生，夏石君。”
小森只是一直微笑着，眼神还往上飘，简直像是没听到这番争吵，已经神游天外、想着午饭去吃什么。
“我并不是小森老师的学生，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管理关系，请你也不要误解了。”夏川冷冷看着这话里带刺的老师，肺都快要气炸，但还是克制着冷静，“所以老师们的意思是，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吗？”
“不错。”那男老师颇显得意地道。
“也就是说，白山小学的孩子对于年长者没有接人待物的礼貌，不是因为老师们教育的失格，而是他们天真烂漫，即便老师们被这样对待也不会介意吗？”
“你说什么？”男老师的脸一下变得极为铁青，他近乎要冲前数步，不过其他老师抓着他的衣衫连忙将他拦住，口中还呼唤着“八岡老师”。
“八岡老师，您的观点就是这样的吧？对能和孩子玩闹，您一定不会生气的吧？”夏川理了理被一抓之下凌乱的衣领，看着他朝自己龇牙瞪眼。
“混蛋！粗鲁的小鬼！”那名为八岡的老师吼着。周围的人也纷纷劝阻着，只是无谓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好了，夏石，你也冷静一点。”小森站到中间打圆场，她又向白山小学的那些老师歉意地笑道，“抱歉啦，这孩子一直就是这样，反叛期到了。先把他们两人分开吧，就让夏石他们去带那些孩子吧，说不定会很合适。这样对大家都好，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剩下的这些老师一边拉着八岡，一边都像是没什么主见般诺诺点头，默然了这一解决方案。
接下来也只能让熟悉林间学校的小森来介绍了，夏川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才问道：“让你为难了吗？”
小森回头瞥了他一眼。
“倒也没有，预想之内的情况。不过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置，是将活动继续下去，还是打道回府？白山小学的老师们肯定是不会太欢迎你们的了。”
“这是两校的活动，而且只有几天，坚持一下就行。”
“想不到你还很有责任心。”小森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讥讽，毕竟他前面突然做了那样的事。
夏川也不管这些，只是道：“我对白山的人可没责任心，伤害了我的朋友，即便是小孩我也能扔到井里去。”
“哇，真是可怕。”
“不过，小孩就是那样，不知对错，不知善恶。要是我迁怒于他们，班长、沙由理她们也会阻止我的吧。”他看了深川一眼，“真正犯错的人应该得到惩戒，至于小孩，他们也能从中得到明朗的未来。”
“看来你是准备做什么了，别闹出大动静哦。”小森伸了个懒腰，回望着他笑道。
......
午饭两帮人分开匆匆吃过，下午的活动也是毫无疑问地远远分开。
他们要带着小学生们在树林里取得各种食材，然后用新鲜现场的食材制作成晚餐出来。
似乎被认定为有问题的小学生们背着包，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乖巧可以说是十分乖巧，不过对于高中生的话也不会附和，即便深川向他们搭话也只是抬起小鹿般的眼神凝视着，过了片刻则攥着背包带将眼神低向一旁。
不会喊苦，不会叫累，这样的确让人很省心，不过夏川知道他们要是在哪里划伤，自己一定会被八岡那家伙指责，一路都是回头照看得小心翼翼。
罕见的是，他们却对深川发现了可食用菌的呼声熟视无睹，反而是经常看向他。若他说休息一下，他们便会停下脚步采摘、或是各自孤独地坐在地上。一时间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很微妙。
“竟然有勇气无视班长，就像是夏石君的弟弟妹妹一样，这也太相似了！”江琦望着深川委屈的表情幸灾乐祸地捧腹笑出声，只有夏川怨念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地上铺起了餐布，用水杯压住了四角，然后将包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看到有零食可吃，西久她们的神情也欢快起来，精神似乎有所恢复。
“我带了下酒菜哦，鱿鱼干、鱼子之类的。还有没有酒精的酒。”三浦扬起手道。
“还有没有酒精的酒吗？”夏川好奇道。
“嗯，用果汁、酸橙还有苏打水和冰块做的，应该算是鸡尾酒吧。”三浦思忖道，她迫不及待地自己先喝了一口，露出怅然的神色道，“我差点都想按下毁灭世界的按钮了。”
“和我们一起来多好，也不发短信通知一声。”他抱怨一声。
“出现了，夏石妈妈般的语气。”深川轻轻笑着，“我也想夏石君对我的语气这么温柔啊。”
“我对三浦的语气很温柔吗？”夏川只对她们的看法感到不可思议。
“有时候，夏石君眼里只有小三浦一个人嘛。”沙由理笑着摆手道，“不过是三浦，所以无所谓了。”
“连沙由理你也这么说，可这个人对我做的事简直是魔头哦！”三浦目瞪口呆地指着他。
他却也深有同感，三浦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桌布上永远擦不干净的一块。
不过被众人如此调侃后，他现在也在深刻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支颌迟疑道：
“是因为叫人放不下心来吧。”
“没错！没错！”沙由理激动到连拍零食袋，而后又抬起手指，“就是这样！”
“或许真是如此呢。”西久也插进话来。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想要习得的技能，难道是三浦的小心机吗？”夏川愣了下道，“让所有人都怜爱自己，犯了什么错也能被原谅。”
“喂！”三浦气得身体向前，连双手也按在了餐布上，脸色涨红，“你们这样说，就像是我完全没有成长！太狡猾了！！”
“可你哪里成长了。”沙由理转过头，嘟着语气问道。
夏川本想顺着她的话向三浦的胸口望去，中途生硬地移开目光，只是接过江琦所倒的热茶。
“我也有成长啊，譬如、譬如....譬如成绩就提升了！”
“那不是夏石帮你补习了吗？”
“戏剧部的前辈夸我演技越来越好了。”
“我说和三浦自身相关的。”
“这不都是和我自身相关的吗？那沙由理哪里成长了？！”
沙由理学着他托着下巴沉吟了很长一会，竟然摇头道：“好像没有。”她环顾一圈，对视上众人微妙的眼神。“那大家谁有成长，说说看啊！”
“你成绩不是提升了吗？”夏川旧话重探。
“夏石你又看我成绩了！讨厌！最讨厌！”沙由理抓起玩偶扔了过来，天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放进包里带来。“那种事情只有努力的话谁都可以做到。”
“我并不这样觉得....那么穿搭时尚了起来算成长吗？”他望向沙由理那像是做了田活、已经分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将目光投向班长。
“嗯....”深川支起手臂，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思索姿态，“时尚的概念很模糊，每个人的品味都不太一样，我也有被说穿得像村姑的时候，但分明是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果然还是自己喜欢就好了吧。”
“那么究竟什么才算成长，纯粹是技术层面的提升才行吗？如三浦说的演技？”
“但说对方成长了的人，实际上是在说对方更讨自己喜欢了吧。因为人生不是不像游戏，有特定的旅程终点吗？”
“啊，江琦。”众人齐齐看向默不作声往深川的便当盒里伸筷的江琦，“你刚刚突然说的简直是名言啊、名言！”
“这是我打了无数份工的自我感受，像是年长者对你的称赞，最终都会变成称赞他们自己，提升他们自己在周围人心中的形象。大家都奔着更受欢迎而去，然而最受欢迎追捧的人，往往最难获得幸福。他们对于自己的人生最迷茫吧，真正聪明的人，早在途中就悄悄把自己的幸福抓到手了。”
“不愧是读过许多书、打过许多工的江琦，简直跟哲学家一样。”夏川也不由得对她产生了钦佩，“但你说的打过无数份工是怎么回事？”
江琦仿佛被噎到，一只手遮着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像和大家一起烦恼，烦恼就不再是烦恼了。”井上笑道。
“嗯，也许脑海里只会留下和大家来林中野餐的愉快回忆吧。”西久点头道，“前进！大家！不管自己有没有成长，先坚信自己成长了不就好了？将明天留给明天的自己。”
“新春、干杯！！”
众人将酒杯碰到了一起，当然喝的是适合高中生的无酒精鸡尾酒。酸酸甜甜的，其实味道不错。
“我老家有酿制梅酒，下次我让母亲把梅酒寄来，大家一起喝吧。”江琦提议道。
“不错啊！”三浦合上手，嘿嘿地、丝毫都不矜持地笑着。“我还担心大家讨厌酒呢。”
“但可能被发现啊。”
“偷偷一起喝不就行了，大家都有份，不会有谁告密的吧。”
“班长大人都这样说了...这世道真是可怕！”
深川红着脸，将脸埋在薯片袋后，闷声不说话了。
“江琦，你在听些什么，能给我也听听吗？”西久问道。
“是没什么名气的...”江琦有些迟疑，“歌曲有些阴沉哦。”但她说明之后，还是摘下耳机递了过去。
“嗯，没事....咦，难道是那个摇滚乐队的吗？其中有个说唱歌手....”
夏川看着打出一片的她们，却感觉欢快的氛围之上笼罩着莫名的雾霾，他抬起头，笑容不由得僵硬。
完全被他们忘记、被冷落到一旁，直到现在也没有到一起聚餐的小学生们正默默地坐在树下抱膝看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