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豪所说,魔道从未消亡,只是对于这个事实,十二宗门要么视而不见,自欺欺人,要么知而不言,讳莫如深。
现在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天道轮回。
走出七弯八绕的地道,林汐姐弟俩终于跟着孤雪进入到了山庄内部。
一走出密道,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物混合着酒精,附带着血腥和腐烂气息混合的可怕味道,林汐赶紧捂住口鼻,差点吐出来。
随后,便听到一阵阵痛苦无力的呻吟,只见周围有的不少的伤员七外八扭地倒在地上,他们的伤势肉眼可见地严重,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全身大面积烧伤,不成人形。
大多数人只能用撕烂的衣物倒上些酒简单包扎,许多人的伤口仍然在流血,流脓,甚至可以透过腐烂的血肉看到白骨。
从他们的服饰看,这些伤员基本来自先前被血火门歼灭或重创的青城,蜀山,昆仑,崆峒,以及孤雪山庄的剑卫。
“呕……”林汐干呕了一下,差点把午饭给吐出来了“孤雪师叔,这……这些人是……”
“重伤员,有的是逃到这来之前的,也有这段时间守城受伤的,唉……”孤雪叹了口气,没有吧后半的话说完。
离开了密道之后,孤雪在没有提关于“魔”的事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与先前大为不同,一下子硬朗了许多,是一副城主该有的样子——不过想也知道,这多半是他硬撑着摆出来的架势,甚至很可能只剩个架势了。
林豪冷冷地看了孤雪的侧脸,撇了撇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安置在此处伤员怕是已经被放弃等死了。
之所以没有直说,一方面是看到林汐光是目睹这种场景就已经扛不住了,要是再让她知道这种残酷的真相,真怕她会当场晕过去。
另一方面,林豪也大概能够体会到孤雪师叔的难处,都已经开始将和“魔”的话题直白地说出来了,可见这位师叔已经被当下的局势弄得焦头烂额,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以孤雪的为人,如果不是因为眼下实在是束手无策,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路从密道出口所在的酒窖前行,来到了孤雪山庄内的庭院,原本林汐记忆中非常宽敞的山庄如今显得拥挤不堪,走廊上到处都是露宿的宗门弟子和剑卫,走路都要小心不会踩到那些睡着的人。
而且这其中除了宗门弟子之外,还有许多的来此避难的普通百姓,林汐闻到:“孤雪师叔,现在山庄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一万多了吧,现在是缺医少药,仓里的粮食也……”说到这,孤雪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打住,而且故意拉高了一点嗓门“不过放心,目前还撑得住,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哦,那就好。”林汐点点头。
林豪则是默默摇了摇头——这种话也就骗得了表姐了,她长期生活在宗门,江湖历练少,又很容易无条件相信亲友,这种时候多半想都没想,就直接默认孤雪说的都是真的。
他和林汐小时候都在孤雪山庄里呆过不短的时间,不说知根知底,起码也不会天真到相信孤雪山庄的储备够维持上万人几个月的供应。
接着,一行人来到了孤雪的书房,灯是亮着的,可以看到门上的人影,看来里面有人。
推门进入,林汐立刻就认出,已经在书房中的四位客人中的三人身份——青城派长老沧溟道长,蜀山副掌门徐航,昆仑掌门宇文傲,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崆峒弟子,多半是崆峒损失过于惨重,只能从小辈中选个稍微有点资历的人来作为临时的话事人。
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前,正在低语着什么,看到孤雪进入,还带了两个人,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沧溟道长是四人中最年长,也是最谨慎的,立即问道:“孤雪庄主,这两位是何人啊?”
孤雪立刻解释道:“前辈勿虑,这两位是玄天剑宗掌门之女林汐,还有她的表弟林豪,是我的两个晚辈。”
“勿虑?哼……现在这世道,人心反复,谁知道可不可信……”宇文傲没好气地说道。
孤雪连忙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汐更是师兄的独生女,绝对没问题的。”
宇文傲却不屑地道:“哼,亲儿子都不可信,亲闺女就能信得过了?”
显然,这话与其说是宇文傲在揶揄刁难林汐,倒不如说是在自怨自艾。
至于原因——想想他的儿子宇文剑现在的状况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带上也无妨,时间紧迫,大家还是赶紧言归正传,凡事大局为重。”徐航说着,把话题拉回。
可即便是林汐,从徐航那急切的语气中也能听出,这几位现在正在商议什么大事。
“嗯,也对,大局为重。”说着,沧溟道长看向了孤雪“孤雪庄主,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孤雪点点头:“二十条船已经备齐,不知各位准备得如何了。”
宇文傲说道:“都好了。”
徐航也回复道:“我这边也是,人都已经挑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不知名的崆峒弟子也点了点头。
准备船?挑人?出发?加上几人回话时,那种有意识的谨慎和轻声,让林汐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问道:“孤雪师叔,这是打算干什么?”
“嘘——!”孤雪先是让林汐小声些,随后先是一声哀叹,用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唉……小汐,时局所迫,师叔我也是无奈啊。”
这时,林豪终于不再沉默:“师叔,你们该不会是打算挑出些人,从水路逃跑,然后把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等死吧?”
孤雪慌忙说道:“小豪,不得胡言!”
“我胡言?”林豪眯起眼睛,面对一众长辈,全然没有半分谦让的意思“孤雪师叔,那你倒是说说,你们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孤雪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们……”
徐航怒斥道:“是又怎么样?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林豪这辈子最不服的,就是别人拿辈分尊卑之类的东西压他:“哼,懦夫。”
徐航急了,一拍桌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懦夫!”林豪不仅没有退缩,还补了两个字“败类!”
孤雪慌忙劝阻:“小豪,这里都是长辈,不得无礼!”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这种无耻小人,我没什么‘礼’可以讲!”林豪敢这么说,不只是因为莽,更因为心中已有定论,他指着徐航怒斥道“我问你,蜀山大难之时,你在哪!”
“我……我当然是和宗门共进退!”
“我呸!你分明就是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喝花酒!”
徐航有点慌了,但仍咬死不承认:“你……你……你这小辈,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哼,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林豪从怀里掏出一枚玉质短剑和几张当票扔在了桌上。
“……”见到此物,徐航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浑身抽搐,说不出话来。
在座的谁人不知,这玉质短剑便是蜀山派掌门的信物。
孤雪也很惊讶:“小豪,这可是蜀山派的至宝,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哼,你问他!”林豪示意了一下徐航。
此时徐航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能继续狡辩:“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好,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林豪说道“你持掌门信物外出办差,结果却在秦淮河上夜夜笙歌,挥金如土,还在穿上的赌坊里输了五万两银子,本想赖账,结果没想到那画舫和赌坊皆是罗刹榜的生意,你知道得罪不起,只能将随身的掌门信物质押,这些当票和契子就是证据!”
“反了你了!今天我非要教训你这小辈不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徐航恼羞成怒,想要拔剑。
林豪完全不虚,微微侧身,顺势抬手握住了背后的兽骨刀。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孤雪和沧溟道长连忙劝说。
“小豪,把刀放下,就算有错,人家也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眼下大敌当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林豪不服气地看了看孤雪,本想争辩几句,但看到孤雪目光中的无奈后,还是心软了,松开握刀的手:“行……孤雪叔,也就是你,我给你这个面子!”
“你也是,把剑放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个小辈怄气。”
“哼。”
另一边,沧溟道长也劝下了徐航,尽管徐航看上去不服气,实际上则是赶紧顺着台阶就下坡了。
林汐没有插话,她整个人都懵了——堂堂宗门的二把手竟然赌钱,夜宿歌伎就已经很离谱了,居然还干出拿掌门信物抵债的荒唐事来,简直不敢想象。
但联想到先前在那座村子里的事情,林汐忽然又觉得,荒诞之中似乎有着某种必然。
这就是现在的宗门?还是说一直如此?林汐只觉得,自己的过往所知的一切都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