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汝叶沃若(Ⅱ)

作者:夕凪Yunagi 更新时间:2023/7/26 0:51:47 字数:8427

第一卷 奔行飞雪的愚忠犬

第2章 汝叶沃若 You Take My Pulse Racing(下)

ᛏᛏᛏᛏᛏᛏ

红菜汤的做法有很多种,这是不同地域口味的差异导致的。

比方说,在炎华东部的东海城,因为东海人不习惯于传统红菜汤酸酸的味道,故而用卷心菜替代甜菜,他们还会用番茄酱调制汤色并且增加甜味。

由于早先在炎华流浪了很久,我的口味在一定程度上也比较偏向炎华的风味。最为经典的——就是偏好在任何菜肴的烹饪中使用辣椒。

「这就是王族的住处啊……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汐斯塔是个收藏家,但是她不喜欢把那些奢侈品摆出来。看到这些画了吧,那是汐斯塔自己画的,画功肉眼可见的不成熟。自从她住进这座离宫后,很多装饰品都被撤了下去——陌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的。即使贵客来访,汐斯塔殿下也不会把那些奢侈品重新拿出来。倒不是殿下节俭,而是比起把艺术品摆出来,殿下更愿意把它们锁在玻璃柜子里。因此,这座离宫以及殿下本人的生活作风一直以来都颇受微词。什么「王族怎么能这么小气」——之类的话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因为实在听得太让人不愉快,后来我替殿下给离宫添置了一些不太起眼的奢侈品,比方说客厅的挂钟,还有茶几、茶具等等。

我让阡和银先进入宫内,才转身关上大门。

「你们随意就好,我先去厨房了。」

原本已经做好的打算落空,我拎着一大袋买好的食材,袋子里还装着用牛皮纸包好的几把菜刀。

有点刻意。

我在廊道尽头的阴影处瞥了银一眼,还有阡。她们并没发现我的一瞥,在她们察觉到之前,我收回了目光。

隐瞒了什么。

被隐瞒了什么。

「算了。」

这两个人都是魔术使,也许只是在研究上产生了共同话题吧。我嘟哝一声试着让自己放宽心,走进厨房,关上门。

洋葱、胡萝卜、红甜椒全部切丁。包菜切丝。都倒进热好油的锅里。讲究的人会用橄榄油,也可以用其他的植物油,如果用动物油的话菜品放凉之后油脂会结块。

我在厨房里应该算是讲究的那种人。

稍微炒制一会儿后,把切好的蒜片和小辣椒也倒进锅里。

接下来切肉,切成大拇指大小的肉块,撒上一点胡椒后直接倒进锅子里面炒。不能炒焦,要炒到香味足够后,把热好的高汤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煮十分钟。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把番茄放进破壁机里打成番茄汁,把土豆、甜菜根切成块。还有三分钟左右,我一边切了一点灰面包,一边算了一下时间,定好一个倒计时,走出了厨房,来到客厅。

脚步似乎太轻了,以至于阡两人都没注意到我。

「你以后打算住哪?」我走到阡身后,问她。

「gu……」

她好像有点迟疑?右手里传来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拿着菜刀,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把右手背到身后,才稍微靠近了一点。

「楼上有很多空房间,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如果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我接着把目光投向银。她来过这里很多次,经常和汐斯塔殿下讨论魔术,偶尔也会在这里过夜。日子久了,二楼有个房间就是专门给银留宿用的。

银对这座离宫构造的了解,比一些仆人都要多。

我和银之间,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多余的话语,一个目光就能看出对方所想。她会意的速度很快。

「我可以带你去看。」

银提议。我也拿出二楼的钥匙串,递给银。

「好……」

阡回应了一声,随后与我对视了一眼,就被银拽着上了楼。

我低下头,设定好的倒计时就快走完了。

回到厨房,打开锅盖,喷薄而出的香味让我判断已经恰到好处。加入多些盐,把番茄汁和土豆都倒进去,又焖了五分钟。最后的香味尚且还有些欠缺,我又取来两片香叶,加入汤中。五分钟后,把准备好的甜菜块倒进锅里,最后再煮上五分钟。打开锅盖,用勺柄戳一下土豆,已经完全烂熟了,我就知道完工了。

把汤盛到保温的容器里,我就脱下了围裙。大概是打番茄汁和切甜菜根的时候汁液溅了上来,在白色的布料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有点像是血渍。

「……」

污垢的角落处爬出几只蟑螂,我眯起眼,凝练出几支魔力刀刃,把它们悉数切开。

接着,手起刀落。

菜刀插进砧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看着没入榉木深处的刀尖,我眨了眨眼,确认了方才视网上浮现的红色是幻觉。

断骨与血肉连接在一起,死后的余悸存在不过一瞬。在那一瞬,我的心居然有所得以安宁。

毕竟想要抵达的彼岸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想要传达的一切也都不再有传达的机会了。

我坐了下来,在大理石料理台的一角。

——无家可归之人啊,四海为家之人啊。说说看吧,值得你驻足、献上忠诚之人究竟是谁?

——殿下,这是什么?

——是一位堪卢亚诗人的诗句。我是在问你哦,陌。

——忠诚吗?我想,除了您以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值得我献上忠诚。

——那我可真是个幸运的公主殿下呢。

从王女本人口中听到「公主殿下」这个词眼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我并没多想。殿下那一贯的调笑的语气我早已经习惯,就像隔着执卫团地牢里的铁栅栏,就是在那时,我邂逅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对我来说,向她献上全部的忠诚是理所当然的。

——不,我这边才是。

过去和汐斯塔殿下的谈话,每一次、每一句都深深印入脑中。

汐斯塔殿下喜欢魔术,喜欢诗歌。她经常和我一起讨论魔术与诗歌,但是我对这些都一窍不通。我只是一介普通的刀术师,除了自幼磨练精湛的杀人术,实在没别的拿得出手的本领。

沃尔珀斯的天空向来没有晴朗。

如今更是被一团阴云笼罩。

汐斯塔殿下,我的殿下,她是如此的热爱这片土地。天知道……天知道,帝国的杂种会拿她怎么样。

我站回厨房的地板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厨房是油烟之地,各种各样的气味糅合,虽然经常清洗,但实在谈不上好闻。尽管如此,汐斯塔殿下却总爱在准备晚餐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闯进来。

我绕着大理石的料理台,任由步子散漫,走到置物架附近时,眼前闪过一根手指的幻象,明明知道那是回忆中的影像,但当我看到那根指头伸向刀架的时候,我还是控制不出地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啊。

——很危险的,殿下。还有,在我准备晚餐的时候请不要不敲门就进来……

——诶呀,有什么关系?让我看看我平时吃的珍馐美味是怎样做出来的嘛,难道不可以吗?

——倒不是不可以……请您不要转移话题,不敲门就……

差点就一如既往地被殿下用撒娇的技俩糊弄过去。

——可是我敲了门啊?是陌太专心了没听见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因为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了,我早就养成了在做饭的时候保持竖起耳朵的习惯了。狼种亚人的听力连冻住的湖面下鱼尾摆动划水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何况我所接受的杀手训练里也有听力的专题,因此我敢打包票,殿下绝对没有敲门。

虽然按这么算的话,没有把门关实的我也有些坏心眼。

我刚想出言指摘,却看见殿下脸上那强装镇定与自信的神色。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我不确定,但这是事实。刚硬起来的心很快又软了,我露出无奈的笑容。

——好吧,是我耳背了。

——不要这么不欢迎我嘛。陌是最棒的厨师,也是最棒的侍卫。我敢说只要尝过一次陌做的筵席,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厨师的手法能够打动他了。所以呢,我想了解一下陌在厨房里是什么样的。

——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再说您是殿下,我是您的侍卫,我怎敢不欢迎您呢。

——那么,可以让我看看这些厨具吗?

她说着,走到我身边,微微弯下腰,柔软的脸颊轻轻地贴了贴我的肩膀。我嗅到她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她的笑容微笑灿烂,就像沃尔珀斯一年中只有十分之一时日的淡淡金阳。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一阵暖意,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

——但是请您务必当心。

——没事没事,我戴着手套呢,安全得很。

我礼貌性地笑了笑。我对自己用刀的技法很有自信,新买的菜刀用两年都锋利如初,刀架上的菜刀也确实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磨过了。就算是这样,仅仅只是轻轻按压一下,宴会用的丝绸手套也会轻易地被割开。

要是能让殿下吃一次苦后知难而退,也许不错。

那时的我坏心眼地想着。结果那天晚上,为了给被割伤的殿下找药,反而是我跑遍了沃尔珀斯的各大药店。

一声沉重的、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的思绪被打停,猛地站起身。

「是殿下的房间……等等,我没给殿下的房间上锁吗?」

啊,对,是我忘了。

从镜林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之后了。把昏迷的阡送到医院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殿下的离宫。我提前通知了执卫团,在我回来时,逃走的仆人已经被抓回来了。

叛徒们的房间在取完证后也已经封闭了起来,只有殿下的房间,因为我还想要从里面找出些什么,我没有立刻锁上。

我呢,到底想要找到些什么呢?这问题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灵活而又生硬,缺乏韵律与节奏,却又无处不显现出丰美的音乐所具有的满溢的特性。我和殿下的关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好比梦幻中的事物,假若美好得过了头,便容易让人沉溺进去。它是满溢的激情、腾涌的灵魂,如此的不真实,以至于置身其中片刻就意识到只是幻想。凡是活着的人,都必须时刻保持警醒,否则万一某日入梦之后,就再也苏醒不来了。

但对我而言,警醒早已成习惯,就像海豹的鼻孔在自然状态下就是紧闭的一样。无刻不是惊厥之时。

漂亮的人儿啊,脆弱的人儿啊。

我可能地试着接近她,试着冲她微笑一下,做出一副讨她喜欢的样子。

然而没能做到。

哒哒啦哒啦哒哒。

我带上刀,克制住汹涌的思绪,冲上二楼。一眼就看见阡倒在殿下的门前。银正拖拽着她的双臂,看上去很吃力地试图把她挪动。

「啊,陌!」

银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救世主一样,作出「得救了」的神情。我不由得撇了撇嘴,几乎知道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我一个人搬不动她,你能来帮一下我吗?」

「……」

我沉默的走过去,把刀别在腰间。一手从阡背后穿过去,稍微抬起,另一只手穿过膝下,将阡抱起。

「睡神许普诺斯一定很喜欢她。」

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也许是消耗了体力的缘故。

「两天内昏迷两次,真不是一般人能经历的。」

我也吐槽了一下。

「呵……先把阡小姐搬到空房间去吧。这次和先前不同,她好像中了汐斯塔的幻术,希望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殿下留下了术式?昨天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魔力的迹象啊。」

我从银手里拿回钥匙串,打开一间客房的门,把阡的身体放到床褥上。

「也可能是很久前留下的,就在那镜面上。汐斯塔的幻术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她的幻术可谓是画苑冠冕,搞不好连魔术协会的贤者和魔女们也会被迷惑……骗过一般魔术使的眼睛更是轻而易举。」

「虽说也是意料之中……」

「魔力应该还有残余,我回去看一下。」

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出了这间客房。

我挪来一把椅子,在阡的床前坐下。

停驻下来的感觉实在太过安逸,我眯起了眼睛。眼球与现世间的隔阂,视网之上,浮起雾与霭的交汇,在其中渐渐隐去了某个人的面庞,而耳边尚且残留着一些话语。

啊。

就好像只要继续待在这座离宫里,殿下的声音就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的声音覆盖掉,宛如她还在我的身边。

——世界上最长的距离是什么呢?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这样的距离算长吗?

——也许是生与死?

——有些婴儿出生便宣告夭折。生与死的距离,很难断定。

——那是心与心的距离吗?

——……你看,我和你现在,心脏和心脏之间的距离不是很近吗?

殿下突然贴上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退了半步。思考良久后,我试着阐释我自己的观点。

——……故乡。

——你说什么,陌?

——我不敢揣测您的真意,但对我而言,最远的事物应该是故乡吧。

——哦?这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我的脑海里总是回响着无数声音,自记事起,我就辗转在多个城市间。后来我在炎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在那里拜师学艺。那片土地很美,尽管如此,却不是我的故乡。我想,那些人所未知之物,应该是与人距离最远的。

心中仿佛被洗涤,好像是从非常远的地方飘来马鞭草那清爽、宜人的淡香。我舒展了一下颈椎,看向在床上静静躺着的阡。

不知在她的鼻尖,是否嗅到了我的气味呢?

「嗯、哼~哼哼~哼哼~……」

我轻轻哼了一小节沃尔珀斯的民谣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看见了银。银好像已经完成了检查,在她左手的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片试纸,试纸上分布着像是粉红色的荧光点。

「我采集了一些残余的魔力,用魔敏胺试纸显色后的结果就是这个。」

我注意到,在大量浅粉红色的荧光点中还夹杂着一些蓝紫色的颗粒。

「汐斯塔的魔力是粉红色的。这些蓝紫色的颗粒应该是阡的。」

「……那个魔敏胺,还有吗?」

「?是剩了点,你要干什么?」

「我头一次听说魔力还是有颜色的,所以想看看我的魔力是什么颜色。」

「好吧,给你。」

银从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张看起来就和便签一样的试纸。

我用手指捏住试纸,放出魔力——白色。

「就跟预想的一样呢。」

银捏住试纸的另一头,放出魔力——银色。

「就跟预想的一样呢。」我直接复读。

「当玩玩就好。魔力的色彩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或某些特质——虽然有这种说法,但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表明它是正确的,在临床医学上,它也只是应用于识别身份而已,就像一种特别的身份证一样。」银无奈地笑笑,把试纸揣进兜里。接着重新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以防万一,我还验了一下色码,是#FFD9E6,确实是汐斯塔的魔力。而且从魔力反应的强度来看,是两天前留下的,恐怕正是她被绑走的时间。啊,也不好说这种结论不是汐斯塔幻术的一部分呢。」

「不管怎么想,殿下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迷惑我们。」

「也对。所以恐怕这就是汐斯塔想要传达给我们的讯息,只是……」

「……被阡触发了。」

「汐斯塔肯定料到了她的失踪会引发一阵不小的风波,所以给术式设下了一个触发的限制,需要满足某种条件,进入她的房间面对镜子才能触发这个术式……她应该是想要给你或我传达些什么,可能也只想传达给你我,而不想让执卫团或者长老院那些人知道。」

「我这两天走进殿下的房间并没有触发幻术。殿下应该是想给你传达,因此在你站在镜子前时,才触发了幻术。」

「不无道理。」

银眼睛挪了开去,她望向窗户的方向,灰蒙蒙的目光透出疲累的黯淡神采,向着庚斯博罗灰色的天空望去,那天空的一隙犹如野兽的眸子一样。银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我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之前,汐斯塔跟我聊天的时候,用了个‘有翅成虫’的比喻。」

银突然出声,我眨了眨眼睛,抬起脸与她对视起来。

「有翅成虫?蜻蜓?蜜蜂?蠼螋?」

「有翅亚纲是昆虫纲下的一个亚纲阶层,学名为Pterygota。这个亚纲的昆虫成年个体拥有翅膀,但也包括许多在演化过程中失去了飞行能力的物种。除了石蛃目和衣鱼目等比较原始的无翅昆虫,大多数现代昆虫都属于有翅亚纲。」

「啊,我知道,它们从幼虫的无翅,经过蜕皮或通过蛹的阶段发育出虫翅。」

「无论是蜕皮还是化蛹,都是转化的过程。而有翅成虫,则是转化的最终阶段。‘你不觉得,一个人从茫茫无边的彷徨中,终于蜕变成他命中注定的模样,这种说法很理想、很浪漫吗?’她这样和我打比方。」

「汐斯塔殿下很喜欢问答式的聊天方式。」

「也许是因为她也处在茫茫然不知归宿的状态下吧。」

我摇了摇头。

「殿下她……总是深藏不露。」

「这很难说。尽管汐斯塔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但要说她有多成熟,其实也未必,她的年龄并不比你大。」

我又摇起了头。

「……我不了解殿下。」

「搞得好像我就很了解她似的。」

「殿下的个性一向如此,自由随性,但也有些慢热。」

「这方面我有同感。」

银顿了一下 。

「‘日光并不和煦,爱也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炽热。它们投射下来的光斑,像是细碎的花影,在潮湿的青草上洒下氤氲的光芒;如同飘散的星尘,模糊了心的轮廓。然而,在这片草地上,却没有一朵鲜花盛开,只有一棵繁茂的、承载着众多鸟儿喳喳叫声的树。’你看这张纸上写着她的诗,你知道她在模仿谁的笔调吗?」

「不知道。也许是位堪卢亚的落魄诗人?殿下的抽屉里有很多这样的诗歌。」

我想起和殿下讨论过的一段诗,半随意地反问了一下。

「但是只有这张纸就放在桌子上,看样子是最近写的。像汐斯塔那样的人,她是可以随时保持自己的本色,或化为他人的。你瞧,陌,所谓幻术不也就是这样吗?幻术的本质是模仿现实,无论是风景、琐碎细节还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幻术都能够逼真地模拟。它们如同游离的魂魄,在寻找一具适宜的肉体以依托一般。」

「也许……殿下就是在这样不断的模仿他人当中,失去了自我?」

「也可能正相反,藉由模仿他人、模仿世界,汐斯塔找到了真实的自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魔术之道……可是这对我们寻找线索有什么帮助呢?」

「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应该承认,汐斯塔她已经……」

——唉。

空气中淌出一声叹气,既属于我,也属于银。

「银,殿下留下的这个术式,你有办法让它复现出来吗?」

「我又不懂幻术,我复现不出。」

「那你认识懂幻术的人不?」

「认识啊——汐斯塔。」

「……」

我和银都沉默了,但沉默并非任由空气静止,我和她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还在昏迷中的阡身上。如果说现在有那么一柄解密的钥匙就在我们身边,那一定就是阡。

——咕噜噜噜。

谁的肚子响了?

「你饿了吗?银?」

她的脸突然变得很红很红。我看向她,看着她那尖尖的耳朵也漫上蜜红色,不经意间笑出了声。

「血族也是人类,而人类有三大欲望……」

「别什么欲望不欲望的了。既然阡还在睡,那我们就先吃晚饭吧。」

我一边微幅地晃着脑袋,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外套,就拉起银的手腕,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们走下二楼,外面的街道已经被黑夜笼罩,一楼的廊道本就暗,这下更是不得不伸出手才能确认墙壁的位置。银紧紧搂着自己的外套,我伸手,打开灯。我让银先去餐厅等着,自己则走进了厨房,从保温容器里盛出满溢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鲜红色的浓稠汤汁,两碗,撒上莳萝与欧芹,端进餐厅。

「原来是红菜汤吗?怪不得食材像是要做大杂烩的样子。」

「配上灰面包。这里有酸奶油,可以涂一点在面包上。」

「有莳萝吗?」

「有,在这里。给你。」

餐厅不是很大,不过对于两个人而言也足乎宽敞。环境倒也算得上很舒适,灯光柔和,桌椅整洁,还有浓郁的红汤香气。

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品尝着。或许是因为我和银已经相处多年,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来交流。我们能够默契地理解彼此的情感和想法。当下,也只是享受这难得的安静时光,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味觉享受和满足感。

生命中唯有两件事物不可辜负,爱与美食。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我的心脏在某一刻突然像是被锁链绞住,它猛地挑动了一下。

吃完饭,我们又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夜景,聊起了一些闲话。虽然说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在这个瞬间,我们就像与外面的战争完全隔断了。

我切了点水果,放在盘子里,递给了银。银接过盘子,那与我不同的并不缺乏神情的面庞笑着对我说:「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因为是血族,皮肤显得有些白皙。她掂起一块苹果,我扬起脸,在心里默默称赞银的眼光。

在这颗苹果落下那会儿,还是金风送爽的初秋,灌木的叶子上满是露水的清晨让人从脖子到脚趾都感觉凉丝丝的,空气是静谧的,正是树叶开始凋零的时节。这些苹果都是在南方的阿卡诺夫大果园产的晚熟苹果,是这片北地最好的苹果。

——喀嚓!

咀嚼的第一声尤其悦耳,我戴着露指的皮革薄手套,用水果刀的刀尖挑着切好的苹果块,送进嘴里,也喀嚓喀嚓地大肆咀嚼着,不顾口腔里的声音实在不优雅。

「就像秋日的落叶,轻柔地滑入口中,渐渐地散发出一种馥郁的果香。」

「真美啊。」

我一边咀嚼着苹果,嘴里的声音因此多少有些含糊与吞音,一边对银的文采表示肯定。

「这朵花是用削下来的苹果皮做的?」

银注意到玻璃盘一角的小花,她说对了。苹果皮的色泽犹如记忆中秋日夕阳的余晖,看上去就像秋天印在苹果表面的徽记,最容易使人怀想起已经不在的秋日那成熟的精灵般的晚风。若是让这份念想化为花朵,想必更能激起人的一些情感吧。

「别碰它的边缘,很锋利。」

见银似乎想用她柔嫩的手去触碰花朵的边缘,我的身体越过半张桌子,按住她那蠢蠢欲动的手腕。

银怔住了片刻。我突然意识到这番举动的失礼,连忙松开手,坐回位子上。

「对不起。我用刀的技法,你知道的……」

「不,没事。」

银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似乎有点黯淡,我忍不住面带疑惑瞥了她两眼。她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深邃,似乎穿过了我的皮肉,看到深藏在肌肉纤维中、那一颗泛着灰班的、病态却依然火红的心脏。

她毫无预兆地冲我点了点头,我不明白这点头的含义,只好回以颔首。我欣赏着她,她好像也欣赏着我,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就像看着象牙雕出的美丽少女的王,但她不是王,我也不是王——大概。硬要说的话,仅仅是有一只长着洁白长羽的青鸟,被象牙少女的姿容吸引,因而在少女那白象牙质的指尖落下小爪。

我与她,互为彼此的白象牙雕像,也互为彼此的青鸟。

「我和父亲很快就要走了。」

「你们要离开沃尔珀斯吗?」

「嗯。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看来,期限还要缩短……」

「我明白。」

我摇了摇头,银于是闭上了嘴。她的话明显还没说完,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都不容易。」

我尽可能挤出微笑,嘴角却不知为何勾起了苦涩的、自私的、嫉妒的弧度。

「父亲已经没几年时间了。我想,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妹妹都没能陪伴父亲到最后,就像她们的死是我所带来的厄运招致的……至少,我想要陪我的父亲到最后。」

——所以,对不起。

「银,你从来都没对不起谁。我很感激你,还有亚蒂莫斯医生。」

「谢谢……我……我听父亲说,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不用担心我。医生说只要控制使用投影术的频率,我的身体还能撑很久。」

「嗯……」

「等你们动身的时候,我会来为你们饯行的。」

「谢谢你,陌。」

银张了张嘴,用怀着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却把明明囤积好的话语咽了下去。她向我、向有着刀刃般锋利边缘的花朵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于是她那柔嫩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的略显骨骼分明的手,她的指尖触到了我指腹细长的茧,然后一件事物落入了我的手心。

我有些错愕,而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收回了手,冲我笑了笑。

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她,又看向手心——

一枚、两枚、三枚……

是一串由三枚漆黑的锁环相互串连,形成的一段锁链。

「要是我能剥离出更多的锁环的话,我宁愿把我所有的罪之锁都给你。」

「那倒不必。」

我盯着手里,那一串短小的锁链,几秒钟,然后心怀感激地收进袋中。

「虽然你有秘仪刀,不怕那些秘迹使。但万一有个万一呢?这三枚罪之环,有了它们,你可以战胜一切异能之物。」

「谢谢你,银。」

「不客气。」

「下次别用那样一眼假的做法了。堂堂血族搬不动一个不到一百斤的女孩子,说出去不得被人唠一辈子?」

「诶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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