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沙在雪(Ⅰ)

作者:夕凪Yunagi 更新时间:2023/8/1 19:58:38 字数:8783

第一卷 奔行飞雪的愚忠犬

第3章 白沙在雪 Burning Sand Buried in Snow(Ⅰ)

ᛏᛏᛏᛏᛏᛏ

战场上没有火,已经被扑灭了,却满是灰的痕迹;破损的炮台边,被切下的炮管凄惨地插进没有雪被的、光秃的沙土中。

天空倾泻下无穷的悔恨与回忆,打湿了肩膀;汹涌的情愫拍打在脸颊上,却不痛不痒。

——不。应该更痛一点、再痛一点才对。

为什么可以这样寡淡如水,以至于连怨念、自艾之类的想法都无法浮出海面呢?

我走到一具「尸体」边上,站在他的头颅边,我早已预见到他会突然暴起,在他将刀刃插进我的脚背前,我先拔出刀切下了他的手。

我弯下腰,从那只断臂的手中夺下淬了毒的短刀,递给御老师。

「这是你的战利品。」

御老师的耳朵动了下,她接过刀,观赏了片刻后,又还给我。

「嗯。」

我点了点头,把这支淬毒短刀挂到腰间。

「把他挂到城墙上。」

「是。」

一旁的执卫拖着偷袭失败的帝国兵,折返而去。

飞雪疾风,漫天皆是战役之后残存的硝火味。我稍微低了会儿头,铁灰色的靴子、白色的披肩后摆,在自天顶降落的无穷的雪丝中扬起并不显眼的一片白。

有一种鸟儿,一旦起飞就永远不会降落。并非它们不想落下来,也许是因为无法落下来呢。风雨、喜忧,只要双翼还能扇动,即使想要在意也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它们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别的道路可选。

才能也就仅限于飞翔了。

「悍蚁还是那么多呢。」

「他们最后还有价值。把他们挂上城墙,这样一来,帝国的炮火就能由他们自己的士兵来替我们的土地承受。」

「是的。」

我和御老师行走在战场上,凭借兽亚人种敏锐的嗅觉来辨别那些假死的帝国士兵。这些假寐的敌人,我们把他们称为「悍蚁」。友军则称为「鸮」。

「帝国的下一次进攻会是什么时候?」

「今晚,可能会有一次夜袭。」

「对付『黑狮』的方法还没研究出来吗?」

「研究?魔导院早就在进行了,但是貌似就连院长塔罗都弄不清楚那种炮弹能量的来历。我也不知道现在研究进展到怎样的地步了。」

「嗯……」

好像得到了答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现在的样本还是很有限,只有你最早带回来的那块能源石。其他人没有你的实力,我不敢让他们冒险。」

御老师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并不怪她,毕竟现在就连沃尔珀斯内部也存在很多争执,长老院的老东西们不打算抵抗帝国,在沃尔珀斯的第一上将玛里乌斯被帝国的刺客重伤后,军队也被控制在了长老们的手中。

至于魔导院的立场,现在只知道他们愿意守卫沃尔珀斯。但是据说,长老院的老头子们已经开始和魔导院的院长交涉了。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执卫团就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御老师?」

「怎么了,陌?」

我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向御老师。御老师注意到我的止步,她也慢慢也驻了足,面朝向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在我那次擅自出动后,您就再也没让我参加过行动?是对我擅自决策的惩罚吗?」

「不是这样的。陌。」御老师露出讶异的神色,她很果决地摇了摇头。她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对我说:「我应该感谢你的献身。如果当时不是你赶到战场,可能被毁的就不只是列弗尼安一条街道了。你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做了正确的决断,这个国家应当为你授勋。」

「沃尔珀斯无暇为我授勋。」

「长老院无权为你授勋。」

御老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很清楚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动作的意味,老实说,我很认可御老师对长老院的态度,因为我也对他们非常不满。

积雪愈厚。在浅灰色的乌云下,霜风与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我无动于衷,任由风割开皮肤,湿润的雪子沾上脸颊。

「陌,我早就教过你,战争不是儿戏。胜利并不只靠士兵的英勇,还需要智慧的谋略和正确的战术。」

脑中浮想起过去和御老师的一段对话。

——但我们又如何知道敌人的弱点,以及该采取何种战略呢?

——我说过很多次了,情报是贯穿战争始终的关键。我们需要通过各种渠道获得敌人的情报,了解他们的军事实力、战术和策略。同时,我们还需要制定正确的战略,根据敌人的弱点和我们的优势,选择合适的战术。」

「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情报还不足吗?」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御老师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且,还有一点……」

「什么?」

「欲攘外夷,必先安内。沃尔珀斯城里也涌动着暗流,执卫团、长老院……还有一些军政府主义者。我们并不占据足够的优势,因此决不能仓促行事。」

我沉默了。

冰原上的风,冷酷而坚韧,吹起来就像是千军万马的怒吼。城外的荒雪之地白茫茫一片,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梦境。苍穹浑浊,凝结着无数的眼泪,寒风呼啸着,拂过平坦的冰原,带着无尽的哀愁。

御老师……我很难相信,面对如此混乱的政局,御老师能够完全没有自己的私心。

「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长老院的老杂种们呢?」

「?」

御老师把眼珠子转到我身上,她在瞳孔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但我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腰间的佩刀,我的——秘仪刀。

「如果你不想局势变得彻底不可挽回,就别那么做。」

我稍微抬起眼,看到那些苍白的山峦,那些无尽的冰川。它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寂寞的土地上,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归人。

这片大地是一朵永远凋零的花,被时间和命运遗忘在这片荒芜的土壤上。

站在雪地中,长靴深深陷入雪中。我可以听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可以看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一切都变得透明而真实。

某种痛苦的美丽,是无法言语的哀伤。

「他们说要放弃汐斯塔殿下,放帝国人入境,说什么这么做对人民也好……什么的,我无法认可。」

「虽然长老院都是一群虫豸,但没有他们……尤其是叶戈夫宰相,沃尔珀斯要面对的威胁就不止是帝国了。现在我们势单力薄,但如果能坚持到乌萨恩王子即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子?我记得,乌萨恩王子现在不是在长老院的控制下吗?」

「就算那样,他也是沃尔珀斯现今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能把王子控制在我们手里的话……」御老师的声音也流出一股揣揣不安,但是说着说着,那对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精光。

沃尔珀斯正遭遇着空前未有之灾。我和御老师面面相觑,都清楚这片大地的处境。

雪从云端将落,落到嘴唇。舔舐间,尽是苦涩。战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人民可以逃亡,但我们不行。」御老师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那条线衔接着海的平面,帝国的船只,就是从那里登陆的,「即使我们的身体抑或心灵都已经伤痕累累、疲倦不堪,也还得要去为这个国家的生存和发展谋求希望。」

御老师说这话的神情挣扎,我低下头,暗自揣度着御老师的意思。

「既然说到了乌萨恩王子,我有一个设想,你要听一下吗,陌?正好你也闲得慌。」

「什么?」

「乌萨恩王子已经一个月没有踪迹了,我的人告诉我,王子被宰相软禁在了王宫的地宫里。具体位置是……」

御老师告诉我一个地点。

「我不知道具体在哪……」

「没事,有一张地图,我藏在我办公室的地毯下,那个地点已经被特别标记了。你知道,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长老院的监视下,我废了点力气买通了监视的人,争取到了从刚刚离开城门开始,包括现在在内的一段空窗期。以你的身手,能不能拿到地图,然后潜入王宫,找到王子,和他交涉?」

「我明白了。」

「那么,交给你了,陌。」

ᛃᛃᛃᛃᛃᛃ

「秘迹」,与人类的奇迹——「魔术」——相区分,是世界的奇迹。拥有秘迹的人类被叫做「秘迹使」。

在无边的沙漠里,旅途漫长而孤独。

人之子需要挑着沉重的负重,跋涉过一座座黄沙滚滚的丘陵。烈日高悬,天空炽热无情,仿佛将大地和人的心托起,一起燃烧成一片灼热的荒野。

在这个虚无而寂静的地方,寸草不生,唯有沙漠在默默地注视着旅人的疲惫与迷茫,像一位哀婉的女郎,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归人。

我的故乡,耶卡恩城,就矗立在这样一片沙海中。

耶卡恩的人子、信徒们,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的幻想,遥望的终点屹立于理想的小丘之上,巍峨高耸,笼罩在迷雾之中,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它奔跑,但终究无法到达。它是如此诱人,又是如此离奇。

我清楚,我只是在做一场梦。

眺望着那哼唱歌曲的马鞭草,风儿捎来蜜香。在天之顶,我看见金色的雪花飘落。不禁怀疑这一片天地间的季节,亦春亦冬。

四周流淌着沙与雪,抑或是我身处于这片金黄的雪海中。数不尽的椰枣树,树的叶子和香桃木、柳树的枝条,以及香橼的果实一起,流淌其中。就好像被收藏节那铺满整条街道的香气淹没。

我在这片沙雪之海的尽头看见一个身影,不,其实是两个身影。

一个浅金色的身影,一个丁香粉的身影。

那金色的身影离我渐行渐远,而那粉色的却愈来愈接近。

握着两束洁白的、用纸折成的花。

我盯着这对花束,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

「很多人会把恐惧比喻成黑暗中的野兽。」她把这两束花紧贴在胸前,我好像看见她那颗被常春藤缠绕的、美丽的心脏,熊熊燃烧着。疯狂的火苗几乎就要点燃花瓣,我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顷刻之间,我低头俯望,发现胸膛邻近处一股火舌也快速地蔓延了。

「它的眼神如同利刃,锐利而冰冷,切割着心灵;

「它的鼻息如同瘟疫,散发着毒气,毒化着血脉;

「它的爪牙如同深渊,无尽而黑暗,吞噬着理智。」

她用那对丁香般的眼睛注视着我,那眼中流露出一定程度的失望,好像在遗憾些什么。我不明白。

「你所惧怕的不是你身上的、那正燃烧着的火焰。」

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她一步步把我的外皮撕开。

「你确实被那火焰扭曲了思维、迷惑了眼,甚至让你无法分辨真正的威胁和假象。但你不怕它,你接受了它。

「有些黑暗无孔不入,如影随形,那些掏空了你内心的所有温暖和光明的……

「是这般。」

她剖开她的胸膛,取出那一颗燃烧的常春藤之心。这颗心脏一暴露在空气中,就点燃了空气,那两束洁白的、用纸折成的花也被点燃。

我发出了尖啸。

我醒了过来。

真是强烈的幻境,就连那从我嘴里迸发出的尖叫声还盘旋在耳边。我心尚还有余悸,却想着果然还要再去王女的房间里再探究竟。

鼻尖缭绕着玉霄花的清淡香气,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下我过于激烈的心跳。

我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褥,而旁边传来陌和银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涌上感激。她们把昏迷的我搬到床上,我嗅着空气中飘散的那轻盈如羽的魔力的味道,不知为何,唇尖好像尝到一丁点花蜜的甜味,让我心头瘙痒,脑海里不由得想到在幻觉中遇见的那位粉色的少女。

——汐斯塔。

我脑中浮想着联系起陌那位殿下的名讳。是的,通过那让人完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幻觉里的接触,我几乎完全可以肯定,那位陌生的粉色女子就是陌心心念念的那位汐斯塔殿下。

我在被窝里动了动手指,掐了个指决。

——烙印:主天(Khotem:Merkavot;神代语)

我是魔术使,也是秘迹使。

我的秘迹之力名为「糸」。体现于在我刻印术的基础上融合了世界树之力的「九天的烙印」。简单来讲,「烙印」就是「刻印」的强化版。问题是,一共有九枚的烙印,如今被虚空夺走了其中七枚,现在只剩下「主天」和「智天」这两枚烙印。

视野内天旋地转,这种感觉实在久违,让我也感到一阵眩晕。在这种奇妙的晕眩感过后,我的视网上已经投射出这个房间内的全景。

「主天」的权能,简单地讲,就是凭依在其他物品上,获取他物角度的视野。

现在我凭依的对象正是这房间正上方的吊灯。

借助吊灯的光线,我看清了这间客房的全貌。

内敛的优雅美,整个房间显得清新又舒适。房间的墙壁采用淡雅的米白色调,搭配着简单朴素的装饰品——一个小型的植物盆栽、一幅沉静的花鸟画,和一张简约风格的镜框挂画。

房间中央、我正躺在其上的床铺也非常简约,铺上了洁白的床单。床铺旁边有一盏柔和的灯光,用以增添一份温馨。地面上放着一张浅色地毯。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放置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木椅,可以舒适地进行工作和阅读

陌就坐在床边,银则靠在陌的椅子上,和陌攀谈着。

「蜕皮抑或是化蛹,都是转化的过程。至于有翅成虫,其实是转化的最终阶段。『你不觉得,一个人从茫茫然的彷徨中,最终蜕变成宿命注定的形状,这种说法非常理想、非常浪漫吗?』她这样和我打比方。」

「汐斯塔殿下很喜欢诗与哲学,她也总在聊天里活用各种各样的诗句与哲学概念。」

「可能是因为她也处在茫然而无所归宿的情态下吧。」

在聊那位王女殿下的话题啊。真是无趣。

我绝不承认我是讨厌汐斯塔,只是她在幻觉里做的一切激起了我一系列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反应;现在我的心跳依然有些紊乱,血管的收缩也让我感到阵寒。我解除了烙印,阖上内眼皮。

——无聊,累了。再稍微睡一会吧。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空气冰凉。伴随着一点点的水汽,雾气萦绕在玻璃上。显然,时分已是入夜。

「银?」

身边传来一个人的气息,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仿佛被水银般的目光注视着,只是这股富有金属质感的魔力气息,就让我得以肯定是银待在边上。

「你醒啦。」

「嗯……现在……是几点?」

「沉沉夜未央,紞紞方三鼓。」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吟了一句诗。

「三鼓?子夜嘛?怪不得那么冷。」

要是想用一句炎华的古诗文来考倒我,那就太小看我了。作为前符文术学者,我对大路上一切文字都深感兴趣。炎华的文字虽然难学,但那些复杂的字符形态却给了我很大的灵感,在我完善刻印术的研究时提供了颇值一提的蓝本级素材。

「你要是冷的话,我可以给你多拿条毯子来。」

「麻烦你了。」

她起身,给我从衣橱里拿了一条厚厚的毯子,加在被褥上。

我稍微直起身,坐在床上。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扣子全部被解开了。

「我的衣服……?」

「我帮你脱的。」

她往旁边让了让,好让我看见一边的椅子上挂着的我的衣裳。

「谢谢。」

我一边瞄了她两眼,一边小心翼翼地扣上扣子。脸颊有些发红,体温灼烧得我不太舒服,我干脆留下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暂且不扣上。

在床上做了下伸展。银在我拉伸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身体。

「陌呢?」

被她那针刺的眼光刺到发怵,我只好试着主动挑起话题来转移走她的注意力。至少,别盯着我的锁骨看喂!

「她明天要早起,现在睡了。」

「兽亚人种不是大多都有夜行性吗?唔姆……也许是我的刻板印象太深了。」

银耸了耸肩,搬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看着她,察觉到一点端倪。

「不对啊,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没和你说过吧,我身上有一半血族的血脉,半个月不睡觉也没问题。」

「不是。我的意思是……咳咳,你这架势是要在我房间里待上一整晚?你没有自己的客房吗?」

「『你的房间』?瞧你这说法,作为客人真够强势的。至于我,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房间,只是陌嘱托我看好你,别让你再进汐斯塔的房间探险。」

就连我的心思也被看穿了。

「咳咳,我怎么会那么做呢。」

我咳嗽了两声用以掩饰心虚,并将冰冷的双手收回被窝里,为了克制尴尬感,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大腿。

「算算你这两天昏了多久,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能睡得着吗?」

「当、当然能……」

「那你大可以不用管我,睡你的觉。」

不是,就算这么说,那你凭什么……

银咧开嘴,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甚至翘起了腿。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爽。

被她的架势恐吓到,我拧巴着嘴,理所当然感到很不服气。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干脆地把自己闷进被子里。说谁睡不着呢?那我就是在被子里睁一晚上的眼,我也不会从被窝里出来搭理你一句话!走着瞧!

呼……呼……

将呼吸调整至均匀,这样可以让大脑舒缓下来,以此促进睡眠。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银哼起了摇篮曲,这是血族的民谣吗?听起来……倒是很惬意。我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完全放松了下来,在被子下面紧紧蜷缩的身体舒缓地展开,就像虾子由生到熟的逆过程一样。要是在过去旅行的过程中,那些失眠的日子里,如果能听到如此如幽灵耳语般的摇篮曲,我想必立刻就能呼呼大睡直到天光高照。

很惬意、惬意……

「呼……呼……」

但眼下我就是睡不着。

坏了,给银说中了。

我不安地在被窝里翻了翻身,耳边民谣的调子越来越舒缓,声音明明并未变大,但却越来越让我难以忽视它,精神不知不觉间变得矍铄。我终于掀开被子,压住心口的怒火,但是眼睛依然控制不住恶狠狠地盯向银。

「够了。」

「是指什么?」

「既然你会在我的房间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判断无视你有失体统,所以就让我听听你想说些什么吧。」

「真不坦率。」

「要你管。」

我瞪了她一眼,尽可能表现得恶狠狠一些。

「……唉,你应该能理解吧,秘迹使。」

她口中说出一个我熟悉得不得了的名词,害我眼睛又瞪大了一圈,怔怔地看着银。

「干嘛,这么激动?」

她的嘴角微微扯动,我从其中看出了名为「不在乎」的颜色。和陌一模一样,那仿佛除了某个特定的人以外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种态度,使我的心底燃起了憎恶的火焰。

所谓秘迹使啊,虽然名义上背负着维护世界的使命,但其实谁都不知道维护世界要做些什么事。和某些「英灵」与「英杰」不同,普通的秘迹使根本听不到来自世界——天之顶的声音。这些「失去赐福的秘迹使」,最终走上了邪道,他们把秘迹的力量用在了自私的目的上。

我呢?我是被世界标记为叛徒的叛教者。即使运气好得到了维系世界的那颗大树的遗产,最后也没能得到世界的认可。

但是我是明白的哦。

被世界拒绝的原因,和叛教什么的罪行都无关。根本原因确实出在我身上,但那是因为——

我比任何人都憎恨着这个世界。

要问我叛教的原因的话,「憎恨」也是其中占据最大比例的因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先知吗?你难不成在模仿汐斯塔?」

禁不住火焰炙烤的灼热刺痛,本性毕露了。

「先知?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没人能够预测未来,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因此也不存在预知未来的。」

「你是秘迹使?」

她突然扬起嘴角,我的反应好像正合她意。

「不全算是。」

看她这话说的……就像植物的开花结果一样理所当然,不过,能认真观察花开的过程的人少之又少,这番话其实也很模棱两可。我沉下心思索了片刻,「不全算是」——换句话说,也是「可以算是」。

——这算什么?自报家门?

秘迹使,是能够驾驭秘迹之力的使者、代行世界奇迹的使者。如果说魔术是以人之力所制造的奇迹,那么秘迹就是世界所生的、凌驾一切人力的奇迹。

「我从你身上嗅不到一丁点秘迹的味道……是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气味覆盖掉了。难道说是血族的秘术吗?」

考虑到她是虚空的熵灵这一可能性,我提高了些警戒。

闻我此言,她摇了摇头,那副神貌仿佛在嘲讽我见少识短一般,让我愈发怒火中烧。

「不愧是专家,一下就看出来了。秘迹这种东西,其实并不见得是什么好用的力量,这种道理,你应该再深知不过了吧。」

「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和所谓的『秘迹』彻底决裂。我的秘迹给我带来的只有悲哀与负罪感。如果没有它强加给我的这份命运牵引,我现在一定还待在黎夜,和父亲、妹妹一起过着平稳但幸福的生活……」

命运。

我也总是喜欢将一些事物都归结于命运,因为这样一来可以省下很多自己思考、自我怀疑的时间。无论多深刻的思考,都不见得多有意义。我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可以去到更多的地方,欣赏许许多多的风景、人和事物,比起一昧孤独的思考和怀疑来说要有意义得多。

我大抵是一只顺风而飞的鸟,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么说,你这人还真是一点自己的事都不说呢。」

「自己的事?何苦呢。」

「也许你就是太警惕了,才不招人喜欢呢。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和我父亲,明天就要离开沃尔珀斯了。」

「你跟陌说了吗?」

「说了。」

「于是?」

怒火渐消,我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于是——我在想,应该是我们没能遵守诺言吧。所以,在走之前,我在想,能不能再为陌做一些事情。」

「挺好。所以关我啥事?」

「大名鼎鼎的秘迹使——『刻印使』、『天行者』,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在神代末期诞生的最早的几位秘迹使中,你虽然资历不深,但却是公认最强的一位。据说你也是最为憎恨人类的秘迹使。」

「你在哪看到的这些?」

「一些古代的文献。」

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你说的这些内容一字不错,所以呢?」

「我还听说,大名鼎鼎的天行者曾与炎华的秘仪使同行过。」

秘仪使——

啊。

我咬了咬牙,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秘仪使。所谓秘迹使即是掌握着秘迹之力的人类,而秘仪使,便是掌握着秘仪之力的人类。秘仪的力量是为了规制所有的秘迹使,为了防止秘迹被滥用而被创造出来的。具体的体现,就是它能够斩断所有的秘迹,而且能够保护持有者不受秘迹的影响。

「秘仪刀——斩断秘迹之刃,过了五千年,我觉得你该不会不认得了吧?」

「怎么可能。」

「据说,秘仪刀不会择天赋异禀者为主,而所有的秘迹都喜欢一般意义上的天才魔术使。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我其实很想知道。」

「我来为你解答,这是假的。」

——至于在哪一种层面上是假的,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想。反正我可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恰好被选中,运气稍好了点罢了。

「那你觉得陌算是庸人吗?」

「我不知道。」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欸?可是我明明说了「不知道」吧?放心你个头啊。

「怎么?你想让我来做秘仪使的向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不,还有我父亲,我们没法奉陪陌到最后了。」

「急着脱身?摆脱责任?」

「嗯。」

银的语气已经明显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我有些不服气,但说不上哪里不服、又在不服些什么。

我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被好奇的情绪驱动着,我把这个念头以问句的形式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帮我?」

她看上去很了解我?不,我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她对我这个神代人的了解仅限于一些不为人知的纸面记载,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获得那些文献的,但纸上终究只是纸上。

现在的问题是,她想让我关照陌。

自然,这一点毋须她说,在认出陌腰间那把刀就是秘仪刀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拉拢陌了。

但是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银,这个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从踏入那间病房开始就一直在为我制造机会。她给我讲解沃尔珀斯和阿克希之间的事,告诉我这个时代的诸般,最后还把自己划到界线外。很难让人不怀疑她别有所图。

「帮你?不,并不。」

她挑了挑眉,表情变得有些艰涩。

「我只是没有什么不可失去了——除了我的家人、还有陌……我很贪心,知道不能两全,但也想尽我所能把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就只是这样。」

我好像窥探到了此人的一些本质。

她不是凡人,但是具有最为纯粹的凡人性。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原有的九枚『烙印』缺失了其中七枚,也就是说,我现在的秘迹只有两成稍多点的力量。」

「所以你也需要陌的帮助。在查询天行者的资料的同时,我还去了解了一下你说的『虚空』,那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记述……不过,你的秘迹之力——那七枚烙印,想必是被遗漏在了虚空吧?」

「啧,这都被你发现了……」

「现在的你就连秘迹使的身份也只是个半吊子,而想要继续你的纪行,秘仪的力量是必需的,因为它能帮你取回你的力量。从一开始,你就想要把陌拉到你的那边,对吧。」

「话是这样说,但……」

「不也挺好的吗。」

银站起身,她面庞上流出浓浓的疲惫,微张的唇瓣间再度流出摇篮曲的调调。

「明天就要动身,我今晚得小憩一会儿。」

之前说「身上有一半血族的血脉,半个月不睡觉也没问题」的人也是她吧。真是个自我矛盾的家伙。

「……好。」

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你对陌一片痴心,但是陌的心中只有她那位殿下。」

「……所以我才说,不也挺好的吗。」

「嗯。」

明明她才是先来的。

「……你的晚饭给你留好了,放在厨房,在保温的锅子里。多补充能量,会有益于你恢复魔力。」

「我知道了,谢谢。」

「如果你有心想要表达谢意,不妨说给陌听。我什么都没做,没必要感谢我。」

银带上门走出了房间,我则是叹了口气。

「……还有,我并不是在模仿汐斯塔……」

银的最后话语通过门框间的罅隙传过来,让我又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夜还很长。我环视了一圈房间,高大的书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近书架,抽下几本书,躺在床上翻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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