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奔行飞雪的愚忠犬
第5章 王事靡止 The War Persists(下)
ᛃᛃᛃᛃᛃᛃ
「我来告诉你我一直以来所想的事情吧。」
「什么?」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一直以来所想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刻印术,是在旅行的路途中渐渐完善的。最早只有个位数量的术式。
后来突如其来地有了兴致,试着整理了一下旅途中新增的刻印,结果发现居然扩充到有几十种用处各不同的术式了。
大多都是从旅途中遇到的魔术使身上习得的。我的守墓眼能够看到人体内魔力脉络的分布。通过使用魔术时魔力的流通方式倒推出术式的构成,相当于盗取了别人的术式。接着只要根据刻印术的源流术式重新编成,稍加改良就是我自己的术式了。
刻印术在形式上类似于符文术,无论是构成还是运作原理几乎都一模一样,无非就是把复杂的术式储存在特定的符号中。广义来看,我的刻印术确实可以归类为符文术的一支,但从狭义来看,刻印术可以做到一般符文术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刻印术之所以为「术」,是因为守墓眼的存在。
守墓眼能将魔力的流动可视化,进而直接对魔术进行解析。守墓眼中储存着的也不仅仅是经验,还有守墓一族先人们的智慧,这才是守墓眼作为一种魔眼的价值所在。
说到这步大概还是有些晦涩,通俗地讲,由于守墓眼中储存着庞大的智能,因此在目睹其他人施展术式的时候,它能在瞬息之间就完成对目标术式的剖析。即使是最高级别的魔术使,要独立解析一个高位魔术也需要数天时间,而对拥有守墓眼的我来说,只需要几分钟的工夫,连超位魔术都能完成解析。解析之后就能够按部就班地复现出来。
那么,专精于防御的术式有哪些呢?
防壁(Kirr)、镜壁(Hishthakfut)、缓冲(Bulumb)……刻印的很多术式都能够用来防御。防壁适用于各种场景,泛用度最广;镜壁对付非生命的飞行物有奇效,对生命体则无法生效;缓冲则能减缓任何接触到领域的东西的速度,同样适用于很多投射物。
既然要用于防守城墙的话,防壁应该会好一些。
能够用最少量的魔力,构建起具有不错耐久度的屏障,比起镜壁、缓冲这些花里胡哨的术式,真的很实际。除此以外,因为术式很简单,所以很容易习得。这倒不是我吹牛,其实我已经教给过很多人了。
「术式的构成不是都展示出来了吗?就像做数学题一样,答案都给你们了,抄总会抄吧?」
「呜……」
所谓执卫团的精英魔术使难不成是徒有虚名?
我站在城墙下,身后悬浮着用刻印展示出来的「防壁(Kirr)」术式的构成图。我已经尽我所能用这个时代的人方便理解的方式呈现了,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学不会。
什么?我现在在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受夜待御所托,把防御的术式教给号称「精英中的精英」的魔术使们。
「虽然很一目了然,但是真的太复杂了……」
唯一一个成功学会了的人都叫苦道。
我则心想:这种术式都算冗长啊?
「怎么看都是高位魔术的样子,没个两天三天训练学不会的啦。」
两三天?两三天后沃尔珀斯王宫的旗帜都要被扯下来了,你还在这说两三天?我终于体会到恨铁不成钢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唉……这样的话,让我看看有没有速成的方法。」
转过身,仔细研究着刻印中的一笔一画。我在思考,如何将术式中的小节简化甚至删去,这样一来,应该会好学很多。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哦,这个地方也可以省略掉。」
我在悬浮着的文字上画了几笔。
「这些步骤可以省去。剩下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防壁术式的最初框架,已经删无可删了。当然,省去这么多步骤的代价就是,你们施展出的防壁,强度会大幅下降。我建议你们先做好笔记,先把基础框架学会,回去后再一点点添加强化的步骤。」
成功的人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了。
「能成功就好。别忘了做好笔记啊!回去后记得多操练,把强化的步骤加进术式里,不懂的地方就问已经会了的人。」
「「「是~老师~」」」
被叫了老师呢。
但说实话,现在的情形危急,我根本开心不起来。
要问原因的话,无疑是对付「灾」的方法依然没想到。我一个人对上她倒是不惧,固然,拥有「智天」烙印强大力量的我并不需要惧怕任何虚空的力量,可是,也仅限于能够自保。刻印术虽然强大,但终究无法抗衡更高层次的遗迹,以魔术之力对抗虚空的奇迹,终究是不现实的。
我自己的秘迹——「糸」,因为九天的烙印现在只剩下两枚,意味着秘迹的力量不足三成。何况「主天」和「智天」都并非战斗系的烙印,派不上用场,亦于事无济。
假如把智天的力量延伸到整座城市,赋予它大型护罩的形态……不行,这样做的负荷无异于自爆,何况现在体内的状态根本不允许我把烙印之力引出体外太长时间。
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实在找不到能够破局的方程式。
只有秘迹才能和遗迹分庭抗礼。
可恶,这种时候,如果那孩子能在我身边的话……咳。
也许有思路了。
就在我想要计算新思路的可行性时,陌来到了我身边。
「看样子进度很不错?」
我稍微打量了两眼她的姿容,她身上的魔力波动稍显异常,记得银似乎跟我说过,陌最拿手的魔术是投影术。
我歪了歪头,最终还是懒得做多余的判断。
「各位的……悟性,呃,比想象中的『强』。大家基本上都能展开防壁的术式了,虽然强度有待商榷。」
「没事。毕竟是神代魔术。我听说神代的魔术总体强度比现在的魔术高了整整一个层次。」
确实如此。「防壁(Kirr)」的术式在神代顶多只能算是中位魔术,那群所谓的「天才」居然说它有高位魔术的层次。
等等。
「神代魔术……欸?」
我记得我从未和陌讲起我自己的事情过啊?她怎知道我是神代人了?
「银都告诉我了。虽说我在病房里的时候就姑且已经有所察觉……不过我的师父也是个活了很久的人,所以我不会少见多怪。银说你有五千多岁了,真的假的?」
不是说不会少见多怪吗?何况五千多岁……银那女人还真敢说啊。
「……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虚空中沉睡,所以严格来讲,我的心理年龄应该不比你大多少。」
「呋,谈论女性的年龄是件很失礼的事情——虽然,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口中蹦出多大的数字,我都能接受。」
「你都还没问嘞……果真很失礼啊,陌。」
硬是要算的话,我十六岁的时候继承守墓人,十八岁村子被毁,我成为秘迹使,随后又过了两三年,被虚空囚禁。
「啊哈哈,赞谬赞谬。」
「你以为这是在夸你?」
「啊哈哈。」
「『啊哈哈』个头!啧……算了。话说回来,今天你是不是有点健谈过头了啊,『啊哈哈』女士?你的本体,不会在和另一位银色的女士你侬我侬吧?」
「啊哈哈,要是谁都能分辨得出我的投影和本体,那我会很头疼的。」
和银相关的事情避而不谈吗?
「啧。虽然说心里面很不爽,但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至少她没骗我。
「至少你没骗我。」
心里的想法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了。
「同样的,我也没说实话。因为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陌的心情好像挺不错的?是因为银的缘故?战事当前,心情好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清楚。任何术式的构筑我都可以剖析得一清二楚,但这份能力似乎没法被我活用在人类身上,我不太善于和别人共情。这也是一种天赋吗?
但是,应该没人会喜欢战争才对。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挑起战争呢?
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他们喜欢的也未必是战争本身。毕竟这种事物的本质只会招致文明的退步。那些人所关注的是,用这种局部的退步,可以带来多少眼前的利益。
人贪爱的必是利益。人类行为模式的原理,其基础就在于追求满足欲望的方式,如果说这是一切行为的动机的话,那么目的就是满足欲望,或者说是收获利益。
对于能够带来利益的事物,大抵是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
「帝国的战舰来了。」
不知从哪传来了消息,北方的寒风就像是为了摧毁僵硬的气氛一样,和骚动声一起肆虐在土地上。
海岸线上,一艘艘巨大的战舰缓缓靠近,它们的船体上涂着帝国的红色鹰鹫标志,威风凛凛。士兵们披着军铠,手持长枪和盾牌,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战斗。一声令下,他们纷纷跳下船,冲向沙滩。
高墙上灯火黯淡。
落日的余晖散尽,地平线黑压压一片,和记忆中蝗虫过境前的风景有了片刻的重合。我留意到城下的雪地上蔓延着黑色,仔细辨认,并不是那个遗迹使的「灾」,我松了口气,随即心上又提起另一块巨石。
蔓延着的黑影,全部都是阿克希的士兵。
「刻印:夜目。」
虽然已经得到了帝国军即将登陆的情报,但亲眼看到和想象终归有很大的差距。而岸滩上,执卫团的战士们也已经摆好了阵势。
城墙的最高处,刚学会了「防壁」的术士们将魔力的屏障张开,这是最终的防线。果然,不是秘迹使的话,施展出来的效果简直惨不忍睹……但至少比我来之前的那种低级的防御魔术强。
无数艘军舰上下来数不清的士兵,一些漆黑发亮的构件也从舰上拖运下来,经由工程师之手拼装。炮架和炮管组合起来之后,这座钢铁大炮就像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钢铁巨兽——钢铸的结构展开,金属的缝隙里深红的光芒迸裂,从那光芒里,我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
「那就是『黑狮』。」
「嗯……」
应该说百闻不如一见,事实上,我已经看呆了。
「那是虚空能。」
我笃定地说道。
「虚空能……?是什么?」
「……抹消一切的力量。」
「?我不理解。」
「……你就当它是能够无视任何魔力形式的防御,即使是三寸厚的钢板也会被虚空能在几秒内蚀穿。」
「一般的防御形式无法抵御它,这我们早就知道了。」
陌抬起头,我也抬起了头。顺着她那有些透明的目光望去,我看见城墙的铁壁上那几个小男孩般大小的窟窿。
「阡小姐。」
不知何时,夜待御来到了我们身后。她手中抓着一柄长枪,枪尖缠绕着若隐若现的微弱电弧。
「你知道『黑狮』那种奇异能量的来源吗,阡小姐?」
「知道。」
说是知道,倒不如说在神代,我和我的旅伴们一直对抗的就是它们。
虚空能是熵灵驱使遗迹所使用的能量,但这种能量唯一的补充方式就是通过虚空在现实张开的「罅」。
「啧……我早该想到的……」
「阡小姐,又想到了什么?」
「不,这也是自言自语而已……」
既然熵灵会在这里,就说明帝国境内有一处「罅」。每一个在世界上活动的熵灵或是熵灵使,往往都对应着一处固定位置的「罅」,如果没有「罅」,熵灵就无法在现实中维持形态。
只有极少数熵灵,直接与虚空连接以补充虚空能,因此可以不受拘束地行动。
「要解释这个东西实在太复杂,现在的时间不太允许……不过,在应对这种力量的领域,我还算颇有经验,我可以负责防御它们,前提是你们愿意相信我。」
「事到如今,就算想要怀疑也没时间了啊。」
夜待御苦笑了一下。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信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迫于时局,她只有选择托付于我。
「那个女人……一定有一处『罅』与之对应,否则哪来那么庞大的虚空能……」
这样一来的话,如果能够找到她的「罅」的位置,说不定能通过一种截然不同的途径解决那个「灾」。
「你又在说什么?」
「不,请不要在意我的自言自语。」
作为一名爱好研究的魔术使,说实话,我很好奇那个熵灵使是如何把虚空能制作成炮弹的,但是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针对这个难题找到解法。
「你这自言自语也忒多了吧?」陌吐槽道。
「都说别在意了。」我白了陌一眼,「你们先前都是怎么应对这种兵器的?就凭你们这孱弱的防线吗?」
夜待御和陌看了彼此一眼,耸了耸肩。
「是啊。」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让执卫团单兵能力最顶尖的『狩人』小组出动,无论炮弹威力多恐怖,只要把发射的炮台毁掉,不就解决问题了吗?那边的岗哨上面也配备了弓箭手,用特制的爆炸箭头瞄准炮管发射,如果能够直接射入炮管中引爆,也可以让它们停火。虽然这些方法很笨,但行之有效。大家虽不像陌那样可以带着炮台的能源元件回来,但全身而退还是能做到的……如果没能回来,那也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然而,目前面对的问题是——」
夜待御说着说着,话音戛然而止了。她把长枪背在身后,目光投向远方。
「帝国投入的『黑狮』数量越来越多,我的情报也显示,它已经投入流水线生产了,同时,沃尔珀斯的人力物力一直以来都被持续性地消耗着且得不到补充……我们目前正面临着人手越来越不足的情况。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的防线会被击穿。」
「看得出来,无论是兵力还是技术力,沃尔珀斯都完全没法跟帝国相比。也难怪你们那个长老院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抵抗了。」
是的。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这种战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说性——肉眼可见的,实力的悬殊,何况现在城内还有巨大的矛盾,萧墙之内与城墙之外的忧患共同作用,城池被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说起城内的冲突。
简单概括,就是执卫团和长老院的冲突吧。
……
「不管怎样,先解燃眉之急吧。那个『黑狮』的炮弹,可以全部交给我来防御。」
「你真能做到这种事?」
陌还是有些疑虑。
「嗯……虽然没法给你证据,但是在对付虚空上,我是专家。」我挺了挺胸,有点心虚。虽然我确实拥有充足的经验,但是身体的情况让我并非有百分百之把握。银先前又有警告过我,说我体内的魔力反应极其紊乱,我猜也许是被虚空浸染太久的缘故,魔力脉络的状况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那就交给你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怕我连硬撑都没有资本。
「交给我吧。」
我本想再多问两句,但是眼前的战线分明在向后推,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出确定的答案。陌和夜待御向我投来感激的眼神,她们也不再言语,抓上武器奔向战场。我默默将谢意承受下来,双手合十,全力感受体内积蓄的魔力。
嗯,谈不上全盛。
但是全力以赴试试看吧。
「烙印(Khotem;神代语)——。」
我单膝跪下,双手压住地面。漆黑而密密麻麻的符文从双眼起源,经过双臂,灌入地面。
「——智天(Keruvim;神代语)!」
智天的烙印是象征着「认知」的烙印,它是为了理解虚空而生的。我被困在虚空中五千年之久,其间多亏了智天的烙印,才让我免受虚空的腐蚀。
「同理的,把『智天』的力量从体内抽取出来……咳,就这样,依附在屏障上!」
远方的「黑狮」,发出令人魂魄战栗的吼声。危险的红光在炮口凝聚,一瞬间,齐齐开炮。
数不清的炮弹,就像黑魔法一样,向沃尔珀斯猛攻而来。我眼前浮起幻象,好像这片土地将要被连根拔起,制度将被倾覆。恶魔的贪婪和恐惧,捏碎我们就像捏死一只幼鼠一样,所有人都逃不了被轰散、化为尘埃。
那是真实的,我曾经确实见过。
我也曾经浸染在其中,在那虚无之地待了五千年之久。
但是现在——
「该反击了。」
「——智天之壁(Kir Keruvim;神代语)!」
魔力的屏障被我的符文染上了一抹黑色,城墙上的术士感受他们构建起的屏障被烙印的力量入侵,因为惊诧于这股力量的异常,魔力的供给慢了下来。
「这是加固的术式,相信我!你们只要维持魔力的供给,如何防御『黑狮』交给我,明白吗!?」
「「「明白——」」」
虽然还带着些困惑的意味,但似乎得到了认可。
看呐,深红的光弹如雨一般落到我强化的「智天之壁」上,宛如雨点打在池塘的水面上,激起一阵阵波澜,最后消失不见。
「咳!」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下,鲜红色的小雨洒向大地。
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疼痛,经由末梢组织的感知,传递到我的神经中枢。磅礴的知觉就像脱缰的野马群在血管、神经束里狂奔。强烈的痛楚几乎就要击溃我的意识。
智天的烙印本来是只是为了保护我一个人而生的。一旦将其剥离出体内,试图让其凭依到另一目标上执行保护的机能,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好像把胸膛剖开,取出心脏一样。尽管血管依然把它和人体联系在一起,但强烈的不适感最终会带来滔天的疼痛。迫于剧痛,我暂时解除了烙印。
「我的『糸』啊……伟大的尤格德拉希尔之树,既然你是『维系』人与世界的根系……」
祈祷的词句不自觉地从唇间吐出。
「那便让污染这世界的秽物由你的须处,灌入我的口中,让这方阴霾下的土地、众人之子的愿望,能够传达到天之顶吧……」
记忆有些凌乱,在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耶卡恩大教堂。
——我们这些神职人员的存在之道,你们是否真正了解?
那个男人身着教皇的华服,颇具威严的声音传出圣言一般的话语。
——你们俩都可以,说说看吧。
——为了把世界的意志传达给世人。
——不对,你说的只是手段。目的是什么?雅儿,再稍微想得深一点。
——……是为了「维系」。
——你说什么?维系?再展开说说。
——天其壁,高不尽;地之陲,路无限。今空岛陨落,诸神迟暮,人以手足建城;在彼天之空位,不见神子之形,然有人之足印。故人之子,皆是神之子。
空岛坠落,然位不见神影,乃今已到临人的时代。
——所谓「维系」,并非仅仅把世界之言告诸于人,亦须将人的愿景传达给世界。正因人有愿景,世界方能改变。
炮弹剩余的虚空能散逸到大气中,如烟雾般降落、消逝。
回忆中,女性神职服饰的黑色头布在鬓边垂落。那触感,实在称不上舒适,倒不如说我一直觉得那身装束有太多的余赘了。
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颊上沾着一片被风吹来的碎布,不是我的鲜血沿着脖颈一侧滑落,滴滴答答,染红脚边本来已经肮脏不堪的雪。
……可是人啊,还未救赎。
第二轮投弹马上就来了。
「烙印:智天(Khotem:Keruvim;神代语)!」
我再次驱动烙印,构筑起「智天之壁」。
虚空能在接触我所构建起的墙壁的瞬间,便理所当然地被「智天」的力量悉数吸收。
我的「九天烙印」,顾名思义,一共有九枚。而这九枚烙印,就其本质而言都是由「糸」发散而出的根须。
这九条根须中,有两条伸入了虚空。这两条的其中一条,便是「智天」的烙印。也就是说,智天的烙印以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连接了虚空。虽然不能借此自由出入虚空,也不能直接从虚空中饮取虚空能,但是,却可以把现世里的虚空能输入其中。
那些被吸收的能量,便是这样回归了虚空。
疼痛凝练成的潮水再度漫过脊柱,强烈的痛感让我瞪大了双眼,眦目欲裂。眼眶下迸出血滴,染红了视框。
之所以会疼痛,是因为我的身体在虚空能流回虚空的途中,担任着中转站的作用。我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频率疾速攀升,血管内流淌着被异化的血液,胸腔里面就好像在击打战鼓般,咚咚——咚咚,余响几乎让横膈膜都为之鼓动。
一点两点,是雪花,落入眼眸。
人体的高温转瞬间便将雪花融解,清凉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些疼痛。
我听见前方的战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战吼与惨啸,北地长空一片阴翳,在这漆黑的背板下,烽火几乎将夜里的云彩都照亮,刀光和枪影交错,乍一眼仿佛上演着一场皮影戏。
某人的颈子被割开,鲜红的动脉血一泻如注。
陌的身影还未原远离,我注意到她踏着别人的淡淡影子,自己脚下却空无一物。
果然是投影呢,大概是夜待御的指示吧。陌的本体作为沃尔珀斯的最终战力之一,不能在一次「小小的」夜袭中出动。
说起战争,总让人有种混乱不堪的印象。但是眼前沃尔珀斯方面的防线,居然给人一种严谨有序的直观感受——铁蒺藜网和木桩搭建起的防线虽然简易,但有效阻碍了帝国军队的行进步伐,沃尔珀斯方面的术师和远程部队稳住后方火力线,枪声、炮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现在可是沃尔珀斯的严冬。
沃尔珀斯城建立在一座相对平坦的矮丘平原上,其周边几乎可以说全部都是洼地。长久以来的大雪和冻雨天气,一方面让城外的道路变得泥泞、难以行进,一方面又有一层厚厚的雪被将地面的坑坑洼洼伪装起来。
这样的地形给两方的作战行动都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但沃尔珀斯人毕竟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他们对地形和环境的适应能力远远强过帝国军。
帝国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黑狮」武装炮。但是,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那些炮弹打入沃尔珀斯的城墙。
第三波炮火随之袭来。
虽然想要像个英雄一样夸下海口,但是我已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得住了。手背的神经在抽搐,整个两条手臂都几近脱力。
「嘁,不管怎样,先全力以赴吧。」
我竭尽全力将烙印之力的输入功率稳定下来,做好抵挡下一波的准备。
炮火的数量有所减少,看样子是夜待御的「狩人」小队出动了。我心里涌上感激之情,准备一鼓作气把这一波也像前面两波一样挡下来。
炮火撞上「智天之壁」。
「……咦?」
我手忽地一软。
一瞬间,好像全身的骨骼都被抽去。
符文溃散。
脑子嗡嗡的,心跳声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激烈地狂跳。明明能感受到,但是耳朵却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除了嗡嗡的耳鸣声。
啊……
崩溃了啊。
智天的烙印倏地收回到我身体里,「糸」传来的信号让我知道,我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早就。不是濒临崩溃,而是已经崩溃。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它不得不强制回收了智天的烙印。
可是防壁……
我勉强抬起眼,闪烁着红光的能量炮弹就像恶魔的心脏一样畸形,令人恐惧地、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城墙轰去。
我不敢眨眼。因为眨眼之后,面前的城池恐怕就会面目全非。
但在那之前,白色的闪光率先将恶魔的红光切开。
耳边如有群雌粥粥,我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刀光交错之时,好像在眼前翩翩起舞。那支约莫三尺长的刀刃似乎化身为云雀,翅尖儿就是闪着寒光的刀尖。它闪转腾挪,掠过之处连冰冷的空气都微微震颤。
我又一次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