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虚无之人(Ⅳ)

作者:夕凪Yunagi 更新时间:2023/10/9 10:11:29 字数:10115

第一卷 奔行飞雪的愚忠犬

第7章 虚无之人 The One Comes from Void(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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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吃过了晚饭——

简单?

开胃菜是扇贝色拉和柿子冰糕,装盘在大号的餐盘中,分量控制在恰好够五个人一人一份的程度,将食欲最大限度地激起。

到了主食,端上黑鱼子酱配煎饼和羊肚菌奶油汤。煎饼酥香,黑鱼子酱滑嫩,搭配起来的风味令人称绝;羊肚菌奶油汤浓郁而鲜美,菌菇的香气和奶油的甘甜相互交融。还有烤猪里脊和三文鱼两道佳肴,外表金黄,内里鲜嫩,搭配土豆胡萝卜慕斯,口感丰富。唇齿留香间,算是体验了一把皇室级别的晚宴;宴后还颇为贴心地送上了黑巧克力冰淇淋,卷走残留的油腻,留下清新的回味在口腔里缱绻。

享受了这场国宴级的盛宴,感叹陌那登峰造极的手艺时,也顺带感谢了一下乌萨恩王子。如果不是这位皇室的王子在这里,我怎能有幸品尝到这些美味佳肴。

晚餐结束后,陌留在了客厅,而我马上回到了房间。

一回房间,我便坐到书桌前,嘴里还洋溢着那被黑巧克力冰淇淋席卷而来的清甜。我闭上眼睛,从衣服内侧抽出资料,伏在桌案前开始进行计算。

范围已经确定,但是按陌的要求,这件事对夜待御和玛里乌斯绝口不能提;理由我尚且不敢过问,但是既然陌信任我将数据给了我,那我自然有必要认真起来。我的思路很简单,总之先将需要的数据全部都罗列在纸上,然后运用守墓眼的智慧一遍又一遍地来演算。

通过资料上的文本,我知道了魔术院的技术师们一开始也拿虚空能没办法。但是,后来,魔术师们发现了虚空能在真空环境下会使空间发生振动,在此基础上不断对相关数据进行观测,最终给出了一份数据量极为庞大的报告单。

虽然很好奇他们是用怎样的设备进行观测的,以及采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是眼下我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思考这样旁枝末节的问题。面对眼前巨量的数据,我不得不采取穷举法来将结果逐一列出在纸上,再互相比对利用上层的数据筛掉不符合条件的结果。这样的做法显然很笨,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不断地穷举、不断地筛选。

一开始预估的一周时间,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经过粗略的估测,需要两天来把全部可能的位置结果列出;再需要五天,通过数据间的互相比对,把不合理的结果筛去,最后理应只剩下一个点位。

就像一个方程式——(x+1)(x-3)(x-7)=0,这个数学方程有三个解,而摆在我眼前的这么一道难题,它至少有千万个解法,我不仅仅需要把这千万个解全部找出来,还要结合各种各样的数据条件来从中找出唯一一个正确的答案。

现代的机械在这方面已经无法再做进一步的解析了,技术终结于此,那现在,我的头脑就是唯一可可以依赖的运算机器。

计算的工程直至深夜,为了预防房间被什么人突击,我已经在房门前布控下了刻印。

午夜时分,房门被敲响了。那清越的叩门声同时也像是叩在我的脑门上,把我从纸堆中扯回现实。

伴随着有些虚幻、辨不清的脚步声,从外面的廊道靠近我的房门,我仍未产生怀疑。

罗列点位的工作差不多进行了十分之一,进度比想象中快半分,就算休息一下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倒不如说,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计算,我的眼睛和大脑都十分疲惫,急需睡一觉来得到放松。

干脆装睡了吧……我就打算无视掉敲门声时,它又响起了第二阵。

……

我还犹豫着时,它终于响了第三阵。

“有急事吗……来了啦~”

话说是谁啊,这么晚来搅我安宁……一边拧动门把手,一边想起自己有刻印留在门口,打算调度出来先看一眼。

……

啊。

在我看清门的那边所站的人的形状的同时,我立刻收手,试图旋紧门把。然而,汐斯塔的幻术已经生效——粉色的倩影仿佛不处于这个位面一般,披着那一身雍容的礼服,径直穿过了厚重的房门。

我一动不能动,在透过刻印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落入幻境中了。

她的面孔被黑色的线条布满,我只能看见那微笑的嘴角,表情无比诡异。假如把那嘴线的形状颠倒过来,应该是哀伤的模样。

她靠近我,靠近我……然后,进入了我。

并不。

别扭的感觉就像落入滚水中的泡腾片一样挥发,蒸汽涂布在杯壁上。我发现并不是她穿过了门,而是我的意识被从身躯里拉出,穿过大门。

而她的幻象,也穿过大门。

我甚至能够看见的——自己的身躯倒在门后。最后看见的景象,是本位于门后的她与我的身体逐渐合而为一。视野渐渐倒退,距离就像热芝士般被拉长,我眼前开始被流淌的黑泥填满,直至晕厥……

——我是谁?

ᚱᚱᚱᚱᚱᚱ

——我是谁?

“生而为人最不可原谅的是连本心都抛却。”

这样的话,尽管只是一时兴起写下的句子,却又是说给谁听的呢?

我那稚嫩的弟弟、陌、狐狸老师、当然还有我自己。

——我是谁?什么蠢问题,我当然是汐斯塔。

至于我的本心是什么——它不曾让任何人知晓。就连对陌,我也只透露过只言片语。毕竟,如果让过去的陌知道了我的计划,她一定会告诉夜待御。而夜待御,一定不会支持我把那样的计划付诸现实。

有些美丽的风景想要去见,有个美丽的人想要将她占据。

一些钢,一些碳;一些血与汗锤炼出坚韧的肉体;还有一点点咸涩的泪水,融入一颗不惧苦暗的心。

就是这些的要素,构成了名为陌的少女的存在。

在空无他人的房间里醒来时,总希望着能够感受到一些温度,尽管是灰烬般的余温也好。强忍着给自己施下过幻术残余的恶心感,尝试用理智的思考来继续麻痹思维,就这样度过像个一国之王女的日常,等待着那顶王冠落到我头上的日子到来。

沃尔珀斯无法迎来春天,哪怕是3月20日至22日间,有的也不过是个空有名分的节气罢了。

夜的露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浸湿了屋下的雪。

——狐狸老师,过去的北方共和,到底是个怎样的联盟呢?

——共和的日子啊……那是这片大地、也是我、北地的人民们最幸福的时光。怎么了?王女殿下,您怎么突然对我们过去的历史感兴趣了?

——是父王,昨天跟我说起了共和的一些故事。

——王啊……在共和最后存在的几年,王还没出生呢。您所听到的故事,大抵是三世王和他讲的呢。

——在父王口中,北方共和可了不起了呢。在三大帝国的围攻和其他城邦保皇派的围攻下,硬生生挺过了半个世纪的时光。

——共和……自由的共和国联盟,那本应是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北地各名族的坚固壁垒,她曾在内外的夹攻与战火中屹立了半个世纪不到,最终却死在了新帝国的离间之下。

——殿下,请你记住,只有在过去的共和的日子里,这片北地才有春天和未来可言。

我合上了书,神经深处生起不愿再听多嘴之声音的愿望。狐狸老师好像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老人乖乖地闭上了嘴。

——瞧瞧那些萎靡的人民,他们自诩为独立,可石土夯筑的城墙却越修越高。汐斯塔,我最骄傲的女儿,你可知他们在害怕些什么?他们又是以怎样的借口拒绝与我们交流?

这是父王抱怨的声音。

——沃尔珀斯、这片北地,如果不能回到同一个母亲的怀抱里,数百座城邦、独立国,便只有粉碎的前路在等待着……届时、王女殿下……届时,我们还能否忍心切身感受城市的分崩离析?或是聆听孩子们的悲鸣?对那些阴谋得逞者的狞笑,我们还能否怀抱以愤怒并加以强有力的反击?

这是狐狸老师的声音。

真正的绝望是无从发泄的,就像被城墙包围起的,这小小两千平方公里的城市。大地的呼吸升上天空,徒劳地将气压逼至越来越高。嘈杂的人声在石砌的砖瓦间回荡,就连露莎卡大河也拒绝把我们的愿望传达给冻原上的其他土地。

我曾也常常站在这片屋顶上,俯瞰着街道上的人们面庞上没有任何生气。疲惫与肃穆宛如坟头草一样疯长;沃尔珀斯的人们脚上好像都戴着镣铐,陷入和灰蒙蒙的天穹一样惆怅的大地的泥淖中。

——巨熊死了。米凯拉的梦想,早该从那时也一起埋葬掉。

——我说父王,我们这是何苦呢。

父王没有回应我,但是在我关上殿门的时候,他却发出一声和殿门一样厚重的叹息声,穿过最后的缝隙进入我的耳中。

两年前,我在侍卫的簇拥中参加了巡城大典。路上的人民们抬起头仰视着我,他们想要我继承父王的位置,以女王的身份君临这片北地。我从那些人们的眼中看得出名为“希望”的光芒,就像那个用双手奉上最新鲜的蔬菜和肉、但是被侍卫回绝掉的老婆婆一样。我先前主导的经济政策显然起到了很好的影响,玉米、小麦、土豆、猪羊牛等家畜的肉,还有许许多多日用品的价格降低,为人民带来了不小的便利,也为我谋得了极佳的口碑。

——谋得。

这个词,用起来怪怪的。

在巡城的路线中,我和父王来到执卫团下属的监狱进行巡查。就是在那个天光明媚的下午,地下监狱的灯散发出微光,地面上留下铁杆的细影。我穿着纯白得宛如婚纱的礼服,透过丝绸手套的柔滑布料一路感受钢化玻璃的坚硬和光滑。

随行的夜待御小姐滔滔不绝介绍着这种用进口工艺制成的玻璃有多么多么坚硬——连高爆弹都无法留下磨痕,我一边听一边随意地应和着。

这位父王信任的执卫团团长,长久以来也担任着我的近身侍卫一职,但我其实并不喜欢她。与其说不喜欢,不如坦率地说是有点讨厌的程度。

袜带将大腿勒得喘不过气来,厚高跟的靴子本来应该是更能描绘女性脚型美的纤细高跟鞋;我不厌其烦的抗议数次后,终于换成了厚跟的中筒绒面靴。抱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心中怨言,我百无聊赖只好欣赏着钢化玻璃后所谓的“重点囚犯”的丑态——疯狂、颓废、面露凶光甚至用手势发出威胁通告的——如此这般打发着时间。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孩子。

长着一头罕见的白发——虽然我这头遗传自母亲的粉毛也没资格说人家,在我路过她的牢房时,钢化玻璃对面的她正在用手指卷着那头披散着的秀发玩;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对眼眸——应该说像黄金呢,还是琥珀呢?要我来说的话,应该是更加像琥珀一点,因为那其中毫不加以掩饰的浑浊,比起轻浮的金,更接近浑厚的琥珀。

在她的房间上,我看见挂着一支刀。

“为什么重犯在狱中能保留武器?”

“您是说陌吗?她……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夜待御本来如若悬河的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三秒后,她重新开口时,语气和表情都带上了一些凝重的感觉。我实在没见过值得这位年轻的执卫团缔造者兼团长有如此表情的事和人,作为父王麾下的头号杀手、北地第一刀术师,夜待御一直都贯彻着狠辣且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用刀的水平不在我下,杀人的技巧更是让我甘拜下风。”

夜待御的第一句话就挑起了我的兴趣。

而我的第一反应是——“北地第一刀术师”、“陆上无敌”的称号,难道要易主了吗?在这之后嘛,便是浓浓的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值得夜待御给予如此评价?

接着,从夜待御口中,我得知了这孩子就是先前在沃尔珀斯臭名昭著的某个美名曰“教团”的组织,在面对执卫团组织的“剿灭作战”、准备逃离沃尔珀斯时,留下来殿后结果实际上被抛弃的一名打手。

“我听说那次事件的结果应该是‘剿灭成功’对吧?啊嘞?难道说执卫团当时呈上来的报告是编造的?这算是什么来着……捏造事实?玩忽职守?渎职?”

“……殿下您能理解的吧。”

夜待御脸上开始浮现尴尬的陪笑似的表情,就像已经出现开裂痕迹的冰面一样。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在这块冰面上踏上一脚。

“毕竟当时所曝出那个‘教团’的各种实验都有些夸张到耸人听闻的程度呢……没事,我暂且不追究,你接着说。”

“这孩子当时与我交手……虽然不得不承认我当时有轻敌的心理,但是,在面对我和众执卫的围攻时,她仅凭刀鞘就把全部攻势招架住了。而在拔刀之后,那疾攻的架势更是让我也险些把刀脱了手。”

“后来呢后来呢?”

夜待御收敛了陪笑着的眉眼和嘴角,她知道这副表情做久了会置自己于被动。

她低下头,让我看不清这女人的脸。事实上,在我印象中,在那场剿灭作战前,夜待御一直都是以和桑的一种“武人刀”作为兵器的;而在那次行动之后,她就改用长枪了,谈起其中缘由时的说辞也是“手伤所致”、“劲道不足”、“不得不改用双手武器”。现在看来,这说辞也颇为欲盖弥彰。

实际上的缘由,从夜待御此时的态度也看得出来;虽然她在极力维持平时的那股冷静劲,但“羞愧”二字就差映进额头上的汗珠里了。

我早就发现的——这女人和大多数朝臣一样,也是追逐权术之人,和那大将军玛里乌斯、班长老等一众人,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我们,导致我们没能抓住教团。而在教团成功撤离后,她居然很自然地向我们投降了,入狱的程序执行之顺利也难以想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执卫团没人敢查她的身。我从这孩子的眼神看得出来,那确实是放弃抵抗的眼神,这眼神我太熟悉了……所以就干脆没从她身上收缴什么东西,连囚服都没换,就把她安置在了重点关押室里。”

“嗯,事实证明,你没判断错呢。”

“承蒙殿下认可。”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她放出来呢?”

“虽说她在狱中确实谈得上安分守己,也就偶尔练剑会吓到我们的守卫;但是放出来,是不是多少沾点缺心眼啊……”

“?我觉得很合适啊。”

我露出微笑。其他的臣子一看我作出这样的微笑,往往都会不自觉地在我面前弱势下来;我看不出夜待御是否知晓我这番话的深意,或者能否看懂我这表情的贪图,不过我也不在乎她怎么想。

越过玻璃,我的目光已经和那孩子——陌的眼睛,交流了十多个来回了。

人总是有**的欲望,就像婴儿出生就懂得用**来汲取奶水;学会走路后步向成长,想要**的对象就变成了像雨水一样滴滴答答数不尽的愿望。

陌的眼睛,初见之时,我就从中看见了名为“死亡”的现象。

我看着她,就像“生”看着“死”一样。

生与死的距离,不一定是世界上最长的距离;我和陌,那一刻隔着那块号称连帝国最强的穿甲弹都无法击穿的玻璃,却使我感到和那一边的亚人少女隔着的是整个位面。

在深渊之中,少女已经无口无心无表情地活了不知多少年——

“她几岁了?”

“据她本人填的是十二岁。”

“那不是和我一样大嘛。”

——十二年。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人怀抱着虚无的念想活过了十二年,这样的人心底怎么可能有愿望可言?

假如,我说的依然是假如——假如这样的少女确实有所愿望的话,那愿望的形态又是什么样的呢?

“呐,你的愿望是什么?”

“?”

我走到玻璃前,对她说出最具诱惑性的话语。

“我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

她好像意识到我是在和她说话,那只卷着头发玩的手僵在半空,而后像折了骨的飞鸟一样垂下来,落在身体一侧。

但是那眼神依然诉说着疑惑。

“啊嘞,这孩子听不懂中庭语吗?”

我扭头看向夜待御。

只见夜待御一边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挑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弧度,花了几秒钟好像很不容易地恢复原状,随后告诉我事实——

“现在房间内开启了隔音……她是听不见您的话的。”

“那还不把隔音关了?”

我黑着脸眯起了眼,语气变得像是质问。居然让我出糗,你这家伙是想让我对你有多不爽啊?

“是。把F04号房的阻音关掉。”夜待御还在憋笑,她似乎快要绷不住了,为了防止我脸上的黑线越堆越密密麻麻,终于扭头吩咐道。随即我听见一阵机械运动的声音,这种技术玩意儿在我看来一点灵性都没有,不过现在就不管了。

“迷一样的人啊,说说看吧,你想得到些什么?”

玻璃后的她明显听得懂我口中的中庭语。那对琥珀的宝石中疑惑之色逐渐被不知所谓的漠然替代。

“请给我一张信纸,和笔,让我写一封信,再替我把信送到……啊,傲狠没告诉他们要去哪儿……那就算了吧。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就连从她口中流出的愿望也如此不知所谓,简直让人大跌眼镜。声音本就清冷,隔着玻璃,稍微有些沉闷,但却没有意想中的充满绝望,语气平稳地像是一般民众,只是也没有任何生气或热情可言。

就连我听完也不知如何把问话继续下去。

“……不觉得,这孩子可以利用一番吗?”示意夜待御重新开启隔音。机械的声音响过后,我对夜待御说道。

“您是指我来?还是您来?”

不愧是夜待御,这女人一如既往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话中隐藏的盲点。

“谁来又有什么关系?同样的种子撒在花盆里和庭园的泥土里,不管最后花在哪里盛开,难道不都是开在自己家里吗?”

“啊哈哈……”

“难道说,你非得让花开在你的手心里吗?夜待御?”

我换上斥责般的神色,夜待御终于停住了干巴巴的笑声,她接着清了两声嗓子。

“殿下您的想法,我会和这孩子传达的。”

“你在对我画饼?”我有些生气。

“下臣怎敢?只是,我觉得您说得确实没错。在您正式即位前,确实有必要增强一下我们这边的力量……多亏殿下您点醒我,我向您保证,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说服这孩子,让她成为能被握在我们手中的最强兵器。”

夜待御的眼中露出狐狸似的精光,但她和狐狸老师绝不是一路人。

我还有些怀疑,就有仆人通知我该到下一站去了。于是,今日之事只好就此作罢。

春天的巡城结束了。半年后,我在我的寝室里接见了已经成为执卫团一份子的陌。但是,夜待御并没使我如愿地让陌成为我的近侍。

于是,在巡城大典的两年后,陌已经成为了执卫团的“狩人”之一。我便抓住这个机会,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通过狐狸老师向父王进谏,成功让我身边的所有侍卫——包括夜待御——都被撤走,我也被调到远离王宫的离宫。接替夜待御工作的,自然顺理成章是陌。

在这一年半里,我一直在制造机会和陌交流。持之以恒的努力最终效果匪浅,陌在成为我唯一的近卫之后,便对我展现出了令我满意的忠心。而我,也不断利用夜待御不在的时间,将陌渐渐染上我的色彩。

她是一张白纸,也许曾被途上过色彩,也许夜待御也曾对她施加过影响;但于我,一定能够将那些过去的色彩洗去。

我将她的面庞无数次摆正,以建立在纯白的信任上的话语、我告诉她——

——你的眼中有我就够了。

“若是将来能够见证雪以外的风景的话,你愿意与我一道吗?”

我以非我的身躯,坐在她的床前。她睁着眼睛,看着不属于我的脸、不属于我的眼睛、不属于我的一切的一切,但那眼目的深处,确确实实看着我——我的、汐斯塔的灵魂。

“阡……不对。殿下,是你吗?”

“是我喔。”

我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唇前,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个动作在我的身体还是汐斯塔的时候就经常做。而我的右手——这只“不是我”的右手,我正用着它温柔地拂过她的长发和耳朵中的绒毛。

“为何您……不许我动呢?”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但是,这不是我的身体哦。作为我的臣子,我可不允许你对不是我的人献上忠诚。”

“……”

我留下的两个幻术——一个在镜子上,一个在离宫外面的镜林海中。

镜子上的幻术是用来定位的,但是用“奈落见”的幻术作为掩饰,以防被发现这个术真正的用处;镜林海里的术呢,则是我所留下的“映像”幻术,是我从陌的投影术上得到灵感,能将意志分裂作两份的术式。我使用“映象”之幻术在镜林海留下了我的第二意志,一旦第二意志和定位点接近时,它就会转移到定位对象身上,并在一定条件下使得这份分裂出来的意志能够夺得对象身体的操纵权。

充足的魔力,就是唯一的条件。

因为被帝国的人抓走时情况仓促,只能将两个术式留在不同的地方。幸好运气依然站在我这一边,我的设计得以成功,真是不得不感谢这个名叫“阡”的女孩呢。

其实呢,这个术式本来还有重要的缺陷。那就是维持第二意志的存在,需要非常庞大的魔力支持,而一般的魔术使是没法在体内积蓄那种程度的魔力的。至少,需要龙一般庞大的魔力量才能支持我的意识存在较长的时间。这名少女体内的魔力,原本也并不支持我完成觉醒,但突然之间大量魔力的涌入让我找到了机会。虽然不太清楚这么庞大的魔力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转化的……这个问题,就在眼下的事件解决后再慢慢研究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陌,不要浪费这女孩辛苦积累的魔力了。呐,来回答我的问题吧。‘若是将来能够见证雪以外的风景的话,你愿意与我一道吗?’”

“‘雪以外的风景’……您,难道打算离开沃尔珀斯吗?”

“我很早就那么想了哦。你看啊,陌,沃尔珀斯早就没有希望了。”

我的声音中充满了理所当然。

“……可是……”

“夜待御和玛里乌斯,那两个人能够站到一起,真的很难得呢。不过,你也看见了吧。在我失踪之后,夜待御很快就倒向了乌萨恩王子那边。对那女人而言,究竟什么才是重要之物呢?”

“……御老师,她一定是为了沃尔珀斯、为了米凯拉王室才那么做的……”

“你看,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我玩味地看着陌。她的思考,在我和夜待御的训练之下已经如此趋于成熟了,这让我实在感到欣慰。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感谢夜待御付出的时间和功夫。

“……”

陌一直以来都能听懂我的深意,喏,就像眼前露出这般表情的她……要是她听不出来的话,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米凯拉王室’,这个词本身就是由‘米凯拉’这个姓氏和‘王室’两字构成。假如米凯拉不再是王室,那女人和玛里乌斯那老骨头所谓的‘忠诚’,将要去向何处,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

“殿下……您,难道不爱着沃尔珀斯吗?”

“‘爱’?我问你,陌,你爱我吗?”

“我?对殿下?!”

陌头一次露出了讶然的神色,对于我的提问,她居然好像真的开始了认真的思考——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因此我露出了略嫌不满的神色,就像主人看见心爱的狗狗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一样。但我在心里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题,陌只是单纯的想多了而已。我作为主人,只要引导她做出正确的判断就行。

“陌,你对我怀抱着的感情,难道不是‘忠诚’这种程度的爱吗?”

“……是的,对殿下,我愿意无条件地献上我的一切忠诚。”

“既然如此,你可以试着体会一下,我对沃尔珀斯的‘爱’,应该是到了哪种程度……陌,仔细地感受,假如你的祖国已经被乱臣贼子们异化,彻底沦为某个姓氏或是某些人的附属品,你还愿意爱它吗?”

在陌咬着嘴唇冥思苦想间,我继续进行着诱导。

“当‘米凯拉’的伞盖下簇拥着的不是自由的人民,而是谋权夺利的众臣子,纵然没有叛徒,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但是城市已经破碎,人心已经涣散……共和不再,我们还能否忍心切身感受城市的分崩离析?或是聆听孩子们的悲鸣?对那些阴谋得逞者的狞笑,我们还能否怀抱以愤怒并加以强有力的反击?”

我即兴引用起狐狸老师的话,用以说服陌。过去的我将这番话置若罔闻,因为这其中的立场我并不感兴趣。但是放到现在,对陌来说,这话的意味就不同了。

“纵然身为这片土地的人民,我们不应该轻易地放弃它,可是,陌——就算依着现在的顺风之势,最终赶跑了帝国人,剩下的这片沃尔珀斯的断壁残垣,到底会落在谁的掌控之下呢?”

“……乌萨恩王子。”

“谁会簇拥着我那可爱的弟弟、王子乌萨恩呢?”

“……玛里乌斯……等人,还有……御老师。”

“为什么夜待御也会呢?”

“殿下的失踪,让御老师产生了危机感。御老师一直是个追求万全之策的人,她不能赌,也不敢赌您的生还……在我的失职已成定局时,御老师的眼光就转移到了乌萨恩王子身上……我一直都知道的。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微笑的弧度化作放肆的形状。我赞许地点了点头。陌,你不愧是我的臣子,像你这般聪慧,假若我真如我的父王所想那样坐上王座,高低得委任给你个“摄政王”的公职。

“那女人的想法很简单,她想先利用玛里乌斯,待到事毕再用她惯用的手段除掉玛里乌斯。可她想得太简单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等到我生还,王位也不可能由我来继承了。抵抗军现在所挂的是我那弟弟的名字,那面旗帜上再无我们的容身之处。你不觉得被欺骗了吗?你觉得,到最后,我和你有何选择呢?”

“……”

“我来告诉你吧,陌。沃尔珀斯——他们,会把你我送上断头台,就像堪卢亚的某位十六世王一样。你我的头颅会被拴在一起,被刽子手踢下高台,在你我不愿去恨的众人脚下被践踏成肉泥。你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到那时我会带着殿下逃离的……”

“那为什么不干脆提前离开这片迟早会背叛你我的土地呢?”

此时我才将我的目的再次道出。

“……”

……

两阵沉默,我带着平和的笑容看着陌。陌沉思的样子,真的就像小小的狗狗一样。我啊,从一开始,就只是将纯白的色彩涂在这张依然斑驳的纸上而已哦?它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呢?谁在乎呢。也许是红,也许是蓝,许是黄,许是绿,说不好还是黑呢。

但是我不需要那些色彩,我最开始的目的,其实根本不是在她身上留下我的色彩——

“我啊——也许你不会理解喔?我的愿望,其实在看清你的绝望之后就已经确定了。”

“殿下的愿望,是什么?”陌颤抖着问道。

“你曾经用弓给我射下过一只白鸟,但是我让那孩子养好伤后把它放归了天空,你记得吗?”

“我记得殿下那时说想吃鸽子,所以我就弄了只长得像的……”

“我那时怎么想不重要啦。我呢,希望你能够成为那只自由的白鸟,陌。所谓存在既然注定受苦,所谓热爱既然注定冷却,那就自我加冕名为‘自由’的王冠。我和你说,陌,我并不一定得让那些人民将冠冕捧给我,我爱他们,但是王之‘爱人’如果非得和‘支配’相挂钩的话,不觉得这种爱太偏颇了吗?”

——我的愿望,便是让她始终只留有纯粹的“白”。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甚至连我自己也包括在内,将陌染上其他“污秽”的色彩。

“殿下,您说得对……极了。”

陌的眼眸逐渐聚焦,那琥珀的眼上,携着回忆泛起了光芒,就像夕阳下露莎卡河上的金光灿灿。

“我愿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故我离去,不愿以个人支配万众;我不愿为万众之刃,若万众将我捧起,我愿将这王冠摘下,将那宝剑奉还;我愿爱这片土地上的光与每一片雪花,但若我之姓氏已成约束,我愿献给我所爱的这一切以告别,待到言语不再将我姓名提起,是时再思归还。

“陌,我挚爱的臣子、我忠诚的‘杀人术’啊。我再问你,‘若是将来能够见证雪以外的风景的话,你愿意与我一道吗?’”

陌咬着牙,那痛苦似的模样只存在了几秒,就转变成毅然决然。

我和她,一开始我就明白了、理解了。我们都是同一类货色的人、直立行走的畜牲。

我不需要舒舒服服地坐在父王留给我的王座上,陌也不需要我封她做沃尔珀斯的摄政王。

我们不需要安逸,我们需要彼此,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需要自由,需要善,也需要罪恶。

我们总举着大旗争自由,但是自由是外界给我们的;我们需要争的其实是独立。给人自由而不独立,人类仍然是奴隶——

看吧。

——人类,其实从来都是奴隶。

就像我畅想未来的旅程时唯独带上了陌,也唯独将沃尔珀斯抛诸脑后一样;我不愿成为沃尔珀斯的奴隶,我也不愿看陌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殿下,我、臣愿意……”

陌低下头,就像那日的夜待御一样——不愧是师徒俩呢,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夜待御教会了陌什么东西。

“好。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沃尔珀斯吧。”

啊,对了。等到旅途开始的时候,我要给她下我作为“汐斯塔王女”的最后一个命令——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王女”汐斯塔,而是“陌的旅伴”汐斯塔。

如此一来,即使是陌,也能将我看作她的挚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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