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多年前,影弑的传说就在霄鸣市流行着。
寄居于人影中的奇异生物,只能用零碎的语言同人类交流,无人知它从何而来。
传说只有深陷绝望的魔法少女才能见会它,它以黑暗丑陋的形态出现,欺骗魔法少女能带她们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一旦她动摇,它就吃掉她纯洁的灵魂。
“我可以让你……回到昨日……”
茗墨自然是知晓那个传说,只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一直觉得影弑只是某种没有被记录异兽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现在,这个生物就贴在自己背后,用怪异的声音言语着。
他打了个哆嗦。
这同他认知中的异兽完全不同。
那块黑色的黏土又往上爬了一些,湿乎乎的感觉贴到了他的脖颈,似乎马上就要把他吞噬掉一般,茗墨下意识的想挣脱那束缚的力量,却觉得四肢冰凉,浑身虚软无力,只能任由它摆布。
直觉告诉他,它很强大,与他根本不在一个层次,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明白自己无论是反抗还是逃跑都毫无意义。
“我可以让你……回到昨日……”
“等、等等,你要做什么?”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回到昨日……回应你心中的渴望……”黑影答道。
“什么?你等……”
对方丝毫没有听他话的意思,反而把他勒得更紧了,他的嗓子也像水分被突然抽干了似的,干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对……就算传言为真,自己又不是魔法少女,为什么会把这种怪物引来?
纵使有再多的疑惑,眼下他也无力寻求答案。
黑影爬上了他的面庞,视野越来越狭窄,一股强烈的倦意慢慢侵占了他的意识,只剩下那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序号091……回溯……开始……”
难道,真的要把他带回过去?
他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却是明白的,那就是黑影确实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渴望。
直到此时,他还无法接受凌宫弦的死亡,不止一次地希望改变那个悲惨的结局。如果能回到过去救下她,就算真的要付出代价,他也在所不辞。
终于,眼前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它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在中间,茗墨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脑中有关凌宫弦的记忆宛如走马灯般飞速转过,从高一开学典礼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悸动,到两人成为同班同学一点点的接触了解,而后是放学后一起整理空荡荡的图书室,第一次把她约出来喝奶茶……
所有记忆的片段胡乱飞舞着,又拼凑在一起,直到少女死在他怀中那一刻的记忆出现。
一切思绪瞬间凝固。
他好像又回到了她死去的那个下午。
怀中凌宫弦还穿着魔法少女的装束,双眼空洞无神,幻觉中一群血红色的蝴蝶在她四周翩翩起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有好几个小时,不,也许更久。
好几天,或者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但梦的具体内容,他完全想不起来,只觉得身体就像在空中悬浮了许久。
然后,坠落,坠落,久违地触碰到地面。
感知能力逐渐恢复,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
一股呛鼻的消毒水味首先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白色世界。天花板是白的,墙也是白的,窗帘是白的,床和被子都是白的,连墙边站着的那个胖女人也穿着一身白。
毫无疑问,这是医院。
他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在永恒陵园中,被奇怪的黑影袭击,难道是被人救起了吗?
还没来得及仔细环顾四周,或许是消毒水的气味过于浓烈,他忍不住开口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嘴里发出的却是孩童的声音。
小孩子?
他立马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不顾鼻子上还插着根橡胶管。
稚嫩的双手和脚掌,以及柔弱的躯干——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至少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哎呀,10号床的醒了!别乱动别乱动,”胖护士急匆匆走过来,把他刚掀开的被子又合上,“醒了就好啊,你等一下,我把医生叫过来。”
话音刚落,医生还没来,病房门外倒是先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那男人看起来约摸四十,额头宽扁,一张大脸有棱有角,身上套的是印着游戏广告的T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
“老爸……?”他脱口而出。男人名叫茗正衡,正是他的父亲,也是居住在岛上的他唯一的亲人。
“墨仔!”男人一眼就瞅见了茗墨,乐呵呵走进来,“我就说嘛,咱们茗家的人身体好得很,瞧瞧,这小子不精神着吗?出院出院!”
“患者昏迷了36小时,我们还是建议现在避免剧烈运动,再观察一下,”被堵在他身后的医生铁青着脸说,“还有先生,医院里不要这么大声讲话。”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激动了,”男人笑着挠挠后脑,“我儿子得的是那个什么……什么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对吧?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判断……”
茗墨在不远处看着对话的两人,心情已经渐渐从方才的惊慌恢复平静。
自己爸爸那年轻了许多的面庞,让他更加确信在永恒陵园中所发生的一切。影弑没有欺骗他,它真的如同传闻中所言,把他带到了过去。
虽然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可能听起来很离谱,但生活在霄鸣的每个人每天都在接触着超越常理的事物,“非常”也早已成为一种常态了。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现在又到底是哪一年?
完成了繁琐的检查和出院手续后,茗正衡如释重负一般拉着他离开了人民医院。
“看你现在精神还挺好的,”茗正衡又开始啃一个新的苹果,发出一阵清脆的咀嚼音,“那天早上听说你突然就昏过去,把老爸我可吓得不轻。”
茗墨没有说话,他正在思考一个既不唐突又能最快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的办法。
“老爸,考你个问题,我今年几岁?”
“十岁,”茗正衡明显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感到不屑,“我都照顾你这么多年了,虽然没怎么费心思在你身上,但总不能连儿子年龄都记不住吧?”
“好吧,老爸答对了。”
茗墨低着头。
十岁。
回溯之前,他正在读高三,年龄是十八岁,也就是说,现在他正站在八年前的霄鸣岛上。
街道旁的景物都熟悉而又陌生,不管是八年后早已关门的甜品店和拉面馆,还是后来被改造成商业大楼的公园空地,记忆中早已褪色的东西又变得鲜活起来。
现在是八年前……也就是说,凌宫弦一定还活在这个岛上的某处!
方才,他还沉浸于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之中,有些恍恍惚惚的,但想到这里心情又重新雀跃起来。
上天真的赐予他崭新的命运,让他拥有了改变未来的能力。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凌宫弦重蹈覆辙。
“不过如果仅仅只为改变那一天的话,为什么会回到那么遥远的八年前……”
茗墨小声嘀咕的声音被茗正衡听见,一巴掌拍在茗墨的背上。
“在说什么啊?墨仔。”
“没、没什么。”茗墨连忙躲过老爸的目光,就目前来说,他还不想暴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即便面前是最亲近的家人。
“好吧,今晚我懒得做饭了,咱们吃糠师傅泡面吧。”茗正衡的提议让茗墨目瞪口呆。
“喂老爸,让刚出院的儿子吃泡面,是不是太残酷了点?”
“儿子,让辛苦照顾了你三天三夜的老爸做饭,才是真正的残酷啊!”
“说的没错,太感人了,我一定是亲生的。”
一大一小俩人闲聊着,行在绿荫之下的斜坡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随着脚步声起伏,茗墨左右晃着脑袋,颇有些新奇地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还真是让人怀念啊,这条不知走了多少次的回家的路。
与八年后相比,两旁的商铺和摆设截然不同,脚下的马路也还没铺上沥青,只有镶嵌着破碎瓷碗作为装饰的水泥路。
唯一不变的,估计只有街道尽头,伫立在蔚蓝天空最深处的那座神墓山了吧。不知为什么,每次遥望那黛青的山影,茗墨都会被一种莫名的威严感所震慑。
神墓山,霄鸣岛最显著的地标,海拔高达一千四百多米,侧面陡峭,顶部平坦,形似倒转的漏斗,山体上植被苍翠,云雾环绕,往山脚下望去,影影绰绰间可见一众绵延的小山丘。
对于岛民来说,神墓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忌之地。这不仅是因为一些从古时口口相传下来的宗教故事,更因为如今岛上的一切异常,都与那座高山上发生的一切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命运降临在神墓山上,那既是神明对霄鸣的惩罚,又是无上的恩赐。”岛屿另一处,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容枯槁的女人用沙哑的声音对小女孩说。
“一百多年前的夜晚,名叫‘命运’的陨星落在山顶,并带来了巨大的爆炸。爆炸过后,一种神秘的物质残留在了这里,人们称之为‘畸毒’,它无色无味,却能让接触到它的动物发生异变,这些异变后的动物,就是你经常在新闻里看到的异兽。
“畸毒浓度越高,异变动物也就攻击性越强,对我们来说越危险,因此,以畸毒浓度最高的神墓山为圆心,霄鸣市应急管理中心把霄鸣岛划为S,A,B,C和D四个环形大区,内环S区极度危险,而最外环的C、D两个地区则相对安全……”
小女孩听得恹恹欲睡,但还是强忍着困意正坐着。
“弦,你有什么想问吗?”女人显然很不满意小女孩的表现,故意提问来让她打起精神。
“没有……啊不是……”小女孩注意到了女人脸色不对,忙在脑中胡乱搜索问题,“等等妈妈,我想到了——S区的人们一直生活在危险中吗?”
“都说极度危险了!至少稍微掌握点常识吧?”女人勃然大怒,握紧拳头从椅子上站起来,“S区,A区和B区的城镇早在百年前就被异兽破坏了!现在属于无人区!霄鸣岛能居住的地方只有C区和D区!我问你,最容易受到异兽攻击的是哪个地区?答不出来今天不许吃晚饭!”
“二环的……C区……”
“这还差不多,听讲的时候认真点行不行?”女人冷哼一声坐回位子上,“好好听着,自异兽诞生之时,魔法少女也就产生了,她们是魔法家族的成员,也是神明为了战胜异兽、保护霄鸣而派遣的使者。只有拥有魔法潜能的少女才有可能成为魔法少女。”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面向小女孩撑眉努眼,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度。
“而你,弦,如果你再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浪费了自己的潜能,两年后没有通过魔法少女考核的话,你就是我一生的耻辱!”
“可我不想成为魔法少女,”小女孩哆嗦着双手,目光游移不定,“我不想学魔法,也不想保护其他人……”
“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小女孩脸上,她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泪珠子也止不住往下掉。
“对不起妈妈……”
“别喊我妈妈!当你母亲只是临时身份罢了!我不过是魔法家族委托的私人教师,可不会惯着你那些小花招小脾气!”
“我……不会再喊了……”
“真是无药可救!为什么我会摊上你这样的孩子?这让我怎么向天使会的大人们交代?”
女人暴跳如雷地甩下这一串话,把房间门狠狠一摔转身离去,留下小女孩坐在地上,抱紧蜷曲的双腿轻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