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丝达的记忆里，老人似乎时不时就会陷入回忆，然后发呆。
他发呆的时候，眉头皱得可怕。
也许是在烦恼什么？
少女不得而知，却也不敢过问。
那一定是十分痛苦的回忆。
她从未见过老师像那样板着个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老人的身份。
——掌握禁忌魔法的‘古代’魔法师。
听上去就很酷的名号。
说不定是肩负拯救世界重任的英雄呢。
跟她的差距可就大了。
她不过只是一介乡下少女，哪见过这种阵仗。
所以她也从未过问。
她只是在等着，等着老师主动来告诉她。
如果不想说，那也无所谓。
等到想说的那天就好啦。
少女是这么想的。
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她深刻理解到了糟老头子是多么温柔的人。
——虽然还是糟老头子。
他会为了少女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
像是做饭啊，种地啊什么的。
说起来，她还是因为老师才知道，那三个魔法根本就不是用来种地的。
“……大家都是人力种地，不是人人都会那么便利的魔法。”他当时这样说。
原来那本魔法笔记是错的！
亏她被嘲笑了好一阵子。
因为这一点，她也不必整天端着，装成什么优雅的样子了。
——大部分是因为经常被气炸。
总之，路易索瓦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她会等着。
就在之后的一周内，老人还是主动开口了。
他讲述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
大概有少女的人生翻倍那么长。
从积极参与战争，到失去所有家人。
从绝望中爬起，又再次面临失去。
那是一段充满痛苦的回忆。
但也并非尽是些不好的事情。
比如，老人提到了一位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那是他的老师。
——老师的老师？那现在也是老婆婆……
那位少女跟艾丝达一样美丽、年轻。
——但肯定还是我更好看
但却是个十句里有九句都是毒药的蛇蝎美人。
——我肯定是很有素养的。
听到他们相遇之初的时候，艾丝达还有闲心将自己跟那位少女放到一起去比比。因为那位少女有着许多显而易见的巨大缺陷，并不是那么值得尊敬的一个人。
之后的故事就没那么轻松了。
听完，艾丝达立即陷入了沉默。
她还能说什么呢？
痛，实在是太痛了！
那些都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事，老人却能毫不避讳的讲出来。
真是一位温柔又坚强的人。
比起昨天，艾丝达对老人又多了一点尊敬。
但老人却不是为了让她感受痛苦，才讲这个故事的。
那时的他温柔又坚定的说——
“我希望你的未来像是一座用美好砌成的花园，而不是盛满痛苦的沉沦之海。”
“路途中或许有艰辛、有难过，偶尔也会想落泪、想哭泣。”
“但一定要牢记，不要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好事。”
“我之所以能战胜痛苦，不是因为坚强。一切美好的东西构成了我的力量，让我能够无所畏惧。而现在，我希望你能将我的理念延续下去。”
延续下去？
怎样才能做到呢？
少女有些不解。
老人只是哈哈一笑，反问她：
“这个世界上有值得你去爱的东西吗？”
值得我去爱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骑士沉稳的脸庞。
那是她的第一位朋友。
自遇见他之后，她就能够正视这个世界了。
或许……或许她已经有了。
以后，也会有更多。
似乎从她的脸上得到了答案，老人只提出了一个简单又困难的要求。
“爱上这个世界吧。”
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亲历者。
唯有爱着世界的人，才不至于被苦痛压垮。
靠别的东西支撑下去，最终会失去幸福的概念，永远沉沦。
“只要你能爱上这个世界，就够了。”
——
……想到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吗？
艾丝达从回忆中醒来，看向了正低头俯视她的路易索瓦。
“孩子，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以后，可就要靠你自己咯。”
今天，是告别的日子。
她有些怅然。
他也一样。
路易索瓦已经在这里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他不过是个寻常的老头子，倒是很愿意在这里安享晚年。
……可惜。
他还有未尽的使命，要去完成。
余下的路，只能由艾丝达自己去走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愿未来的路广阔而平坦，人人都不必独自探索。
一直以来都像是老顽童一样调皮的路易索瓦，在此时笑得很慈祥。他摸了摸艾丝达的头，准备与她告别。
他将少女的地犁了又犁。
他偶尔也会取笑少女‘举世无双’的精密度。
每天将少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敲醒的糟老头子也是他。
但到临别时，艾丝达的脑海里却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回忆。
陪她一起看星星的。
跟她一起搓种子的。
与她一同大吃特吃的。
同她一路谈天说地的。
还有……一直以来悉心教导她的。
似乎在更多的时间里，路易索瓦担任的角色并不是老师。
对她而言，那是更加伟大的事物。
她本不曾拥有，所以也更害怕失去。
不过那个跳脱又乐观的艾丝达小姐可不会被这些击倒。
于是她只是抱起双臂，轻松又自然的回答道：
“我知道啦。”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老人越发急切的样子。
‘他一定是要去拯救世界之类的吧。’
她时不时会这样想。
这种狡猾的事情，她可没办法阻拦。
她只能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目送那个难得露出感伤表情的老头子，就此离开。
“行啦，赶紧走吧。你也一把年纪了，小心在哪里摔一跤就起不来，到时候还得靠我。”
早已放下那个端庄模样的艾丝达，话越来越多。
但与她说话的人却要离开了。
“老头子我再不中用，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倒下吧。你个臭丫头，就不能盼我点好。下次我非得把这块地整个炸烂不可。”
糟老头子属性也已暴露无遗的路易索瓦，也不装慈祥老人了。
但也没有别人能看到他这副摸样。
“略略略！”
少女吐了吐舌头，转身不再看他，似乎想要掩饰什么。
‘……终究还是小女孩啊。’
路易索瓦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她的眼眶都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了。
再说下去，小姑娘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艾丝达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落泪这一点，他是十分清楚的。
说来惭愧，他其实也有些不舍。
不，不是有些，而是‘非常’。
失去家人的他，难得找到了一处栖身的港湾，难免会寄托更多的情感。
但他也很清楚，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上一次，他无法保护好家人，被轻易夺走了一切。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也要被软弱击垮吗？
答案是否定的。
每在这里多停留一天，祸乱之种就离这里更进一步。
一时的贪恋，反而会毁了这里。
第一次失去，他变得绝望。
第二次失去，却是为了希望。
第三次……不会有第三次了。
这次他选择挡在前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逃避也罢。
他无法再接受失去，便只能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如此一来，他能失去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不过是一把老骨头而已，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就当是……为了少女更美好的明天。
他会抗争到底。
“那么，老头子我就先走了。”
也许这一次便是永别。
“记得照顾好自己。”
如果无法再见，就别为我伤心。
“以后，在繁星的见证下，再会吧。”
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会拼尽全力回到这里的。
这就是他想说的，全部了。
说完，他顿了顿，随后轻轻的挥了挥手。
“再见。”
路易索瓦离开了。
艾丝达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在繁星的见证下，再会吧。’
但她却并没有那么伤心。
她曾经听说过一句话。
‘每次的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她很喜欢这个说法。
所以不必伤心，以后还会再见的。
况且——
“逞英雄的家伙，一般都是主角。”
主角可不会轻易倒下。
老师那么强……一定没事的。
无声哭泣的少女，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也许并非痛苦，而是满怀希望。
希望着重逢的那天快些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