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少女的教导太过随意，以至于他根本学不到多少东西。
就比如现在。面对荒漠，他什么都做不到。
“以为我在刁难你？”
可不就是吗。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充满了怜悯。
“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你确实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学不到。”
“你不过是一滴水，也想撼动整片荒漠？！”
他以为少女只是故意捉弄他。尽管十分恼火，但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他还是忍了下来。
很快，他就意识到——他错了。
大错特错。
其实少女从头到尾都只教了他三个魔法——恢复、加速，重构。
可就算他将这三种魔法融会贯通，施放自如，也都无济于事。
因为她的要求，实在是过于苛刻。
“等你能在一滴水耗尽之前，把荒漠变成绿地，就可以出师了。”
他心想：按我现在的实力来看，那岂不是一辈子没办法出师了吗？
他度过了毫无收获的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少女每天都要狠狠的嘲笑他。她的用词越发恶毒起来，持续的时间也在不段增长。在那之后，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她是认真的，认真地认为他能够学会。
学不会的话……估计还是要骂人。
他也不想当个出气筒，奈何少女教的太少，根本学不会。
但他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少女比谁都渴望他能够真正掌握那种奇妙的力量。
每当他迷茫的时候，少女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会不断地展示那三个魔法的各种运用方式，期望他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一次，又一次……直到少女魔力枯竭，她才会罢休。
魔力枯竭，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全身上下的力量被抽干，像一具尸体一样无力地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碎，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可她只是装作躺在地上睡觉，半点不想让他担心、
最后他还是只能挨骂，因为他确实没办法再进一步了。
某一次他为了终止那种恶毒的话语，于是想要出言讽刺回去。
“反正我也学不会，你大可以像这样一直辱骂我，这也只能……”
这也只能说明你也是个无能的家伙。
开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少女除了时不时骂他两句，一直都对他很好。
她认真地把他当作弟子去教导，即使他进步甚少，她也没有抱怨什么。
细皮嫩肉的少女带着他走遍各种险恶的地方，每天风餐露宿，几乎没过几天好日子。
她几乎每天都面临着魔力枯竭……他又怎么能去责怪她？
也许……也许他只是不想承认那件事。
——他不过是个天赋不佳的平凡人。
虽然他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但少女已经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他一辈子都难以忘却那种复杂的神情——
痛苦、悲伤、寂寞、自责，甚至……欣慰、喜悦。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不得而知。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少女留下一句话，便消失不见。
“给你一段时间，如果再没有变化，我会加大力度。”
加大力度？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改变那种教学方式。
之后他又毫无变化地度过了几个月。
再见到少女时，她沉默得出奇。
“我会……加大力度。”
她还记得那句话。
于是他又能回到从前那种日子——做做无用功，挨一挨毒舌少女的痛骂，然后度过无所事事的一天。
仿佛一切都毫无变化。
可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少女再也没骂过他，甚至都不怎么讲话了。
可能是终于意识到教学方式有问题了吧。
他猜得没错。
可他……宁愿猜错了。
他首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某一天的下午。
他正在默默地练习魔法时，少女突然向他搭话了。
“你是……一滴水。撼动不了……这片荒漠。”
为什么突然重复这句话……？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我……咳，也……咳咳，咳咳咳咳——！”
毫无征兆的，少女倒下了。
他连忙冲上前去扶起少女，却看见了她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
她在咳血。
为什么？
他只当是少女病了。
自那以后，他不再练习魔法了，而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少女。
他怕了。他害怕少女的病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至……走向死亡。他害怕……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也像从前那样被轻易夺走。
不知不觉间，他的恢复魔法已经强大到了可以枯骨生肉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让荒漠焕发生机，也无法让少女的病好上哪怕一丝一毫。
对他而言，时间本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折磨，可它偏偏在这种时候又要飞速流逝，不给他留半点机会。
之后，少女很快迎来了死亡。
在死前，她依然在重复着那句话。即使她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次，他终于彻底理解她的话。
“你是……水，……不了……漠。”
你是一滴水，撼动不了整片荒漠。
“我也……………………”
我也是一滴水，撼动不了整片荒漠。
“我们……没……不过……奴隶……”
我们没什么不同，都只是命运的奴隶罢了。
“但是……………我…相信………”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可以做到。
“你……改变……力量”
你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
“未来…………对不……”
未来就交给你了，对不起。
——少女的呼吸停止了。
她死在了最初的那片荒漠上。
一直以来，关心他、教导他，在他迷茫时能迅速把他骂醒的，那个可爱又可恨的毒舌少女，终究还是被夺走了。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那天，那片蓝色的天空还是那么清澈。
无能为力的他，依旧满心焦躁。
无数次的后悔在他的心中渐渐重叠，撕裂着他的心脏。
但即便如此，那点点滴滴的回忆，永远都如同星光般耀眼。
——直到照亮了他的一切，才黯然离去。
良久，他的痛哭声响彻了那片荒漠。
在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时间’的重量。
他的一生短暂而无用，就像是一滴水，而时间则是漫漫荒漠。
在这片时间的荒漠中，他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连少女的生死都无法改变。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要学习时间魔法。
时间魔法的本质，就是以滴水之力，改变不断流动变化着的时间——包括一切过去与未来。
恢复的本质就是倒转，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加速的本质就是跨越，从现在跨越到未来。
重构的本质就是再创造，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时间点，从而改变时间的流向。
时间的大门，在此刻终于向他敞开。
他很快成为了冠绝世界的时间魔法大师。
只不过其中的代价……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他的老师，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才能让他真正理解，‘水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失落到奋起，随后彻底绝望的那种痛苦，是成为‘水滴’所需的必然前提。
她为什么如此急切？为什么不能慢慢等待，等待他去发现时间的奥秘？
在那之后，他不断询问自己，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不断回忆着过往。
很快，从回忆起的少女的只言片语中，他推断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一直以来，她所辱骂的，所唾弃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
也许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尽管……他无法接受。
少女留下了一封信，信上提到了她最后的愿望。
根据信中所写，少女要他去找一个人。
“她在……学成之后，就去找她吧。”
最后，还有一句话，字迹歪歪扭扭，足以见得她本人的犹豫。
“……对不起，别为我伤心。你应该是……不在意的吧？毕竟我那样对你……”
“永别了。”
她以为，那天的气话，代表了他的态度。
实际上，看到这句话的他，痛苦到无以复加。
也正因如此，她绝不能这样简单的死去。
她的选择……必须有意义。
到这里为止，老人停止了回忆。
“哎呀……不知不觉间都变成一把老骨头了。我也到了会抱着回忆不撒手的年纪啦……”
老人呵呵地笑着，眼里神采依旧，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值得怀念的日子。
“那么，是时候了。”
他与老师约定的时间到了。
现在的他，准备去见一个人。
那是他将要走向的，另一段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