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帝国南方边境附近)
散落一地的瓦砾为途径这条道路的人们送上了良好的体验,尤其是穿着布鞋的。
空气中弥漫着的沙尘四处乱飞,不断刷新着它们的存在感。饱含恶意的风总能精准卷起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然后将其糊到每个路人的脸上,似乎是想把人气死。
明明是在理应相对繁华的镇中心附近街道,也见不到多少像样的店铺,甚至连人都没几个。
人少,却几乎都是衣不蔽体的旅行者。他们疲惫不堪,佝偻着腰,无力地坐在路边。偶尔有几个旅行者想要试着敲一敲本地居民的房门,以寻求歇脚的地方,最终都没能敲开房门。就算敲开房门,也会被一脸警惕的居民们赶到别处,半分对话的机会都不给。
鲜有的几个大开着的屋子,里面都是一片破败景象,砖瓦间尽是些残破的空洞,显然不适合居住。
“连旅馆都没有的小镇吗……也太离谱了。”
艾丝达环视一圈,由衷感到头疼。
与奥雷克谢道别之前,他介绍了一个宜居的小镇。小镇足够偏远,不会被卷入什么奇怪的纷争,也不至于太贫穷,连点生活必需品都买不到。
艾丝达本来打算在这里定居,提前跟奥雷克谢打了招呼,以后也方便奥雷克谢跑过来看望她。
结果一到这边,发现根本不适合居住,可临时更换地方又容易跟骑士先生断了联系,这该怎么办……
总之,先随便找个人问问看,还有没有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小地方吧。
大城市就不考虑了,总觉得容易被进攻。
奥雷克谢告诉她,帝国这次虽然没有彻底消亡,但也算是伤了根基,短时间内恐怕不太安全。如果要找个地方隐居,最好是去南方边境,那边连个邻国都没有,没有外敌入侵,相对很安全。
艾丝达稳了稳头上的兜帽,确定自己的脸没有露出来,随便找了个看起来稍微没那么狼狈的旅行者,试探性地开口说道:
“您好,先生。”
他瞪大了双眼,似乎有些吃惊兜帽下的是个年轻女性,但也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士?”
似乎是可以沟通的类型。
“最近到处都是旅行者,尤其是在边境交界地带,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艾丝达继续说着,话语间多了几分笑意,这让旅行者不由得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犹豫了半响,开口说道:
“您不知道吗?帝国打了一场大败仗,早就不再是那个大陆霸主了。现在好多帝国人都在逃难呢,旅行者多也很正常。”
“逃难?”
“是的,逃难。帝国无暇顾及这些小地方,于是邻国的军队四处袭掠了一通,也没见有人来处理。如今大多数帝国逃兵和没来得及回去的邻国零散士兵都成了强盗,若不是什么大城市,哪来的安全可言?”
“可小镇上不是有卫兵……”
“卫兵是能挡住强盗,但能挡住几回呢?小地方可没有正式的教堂,更别提牧师了。要是受了什么伤,哪来的人治疗?贵族姥爷只在乎自己的性命,可不会管这些小事。”
“确实是这样……那从前是怎么解决的呢?”
“从前?从前到处都是巡逻的正规军士兵,小镇之间都有卫队骑士把守,强盗哪来的胆子四处抢劫啊。”
原来是因为这样。
若是唯一掌握治愈魔法的教会不管事,一旦整个国家乱起来,一些边陲小镇基本就是被抛弃的下场。
帝国无暇派遣士兵保护,卫兵畏惧受伤,于是强盗来袭便无从应对。起初只是骚扰、抢劫。久而久之,小镇就会变成强盗的地盘,再也无法居住,因此大部分人都在逃难,也没多少居民肯留下来。
“感谢您为我解惑。”
“不客气,女士。”
他摆摆手,正欲站起来,表情一凝,又一脸痛苦地坐下。
艾丝达见他不太好的样子,稍微凑近一点,果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是受伤了吗?
“您还好吗?”
“……说实话,不是很好。我在旅行途中撞上了一伙强盗,勉强逃过一劫,但也受了点伤。本来想找教会治疗,没想到离这边最近的神殿突然间被拆掉了。”
旅行者将斗篷稍微拉开一点,露出了胸前被鲜血染红的衣襟。
从出血量来看,伤口不会很小,不及时治疗的话肯定会出问题。
“那该怎么办?这样下去肯定会……”
“除了等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旅行者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豁达道:“这是常有的事,大多逃难的人都是这个下场,我这还算比较好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怎么可能没什么……”
艾丝达刚想反驳,就被他迅速打断。
“看看其他的旅行者吧,女士。”
她一怔,扫视四周,入目皆是些目光涣散的难民。
他们无力地跪倒在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凹陷的眼眶与脸颊忠实记录下了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如果仔细观察,还有一部分身上散发着恶臭,浑身遍布黑紫斑纹的古怪病人,正神智不清地祈求着神迹的发生。
不仅是受伤,还有饥饿、疫病。
与后者带来的折磨相比,受点伤确实已经算是非常好的情况了。
艾丝达说不出话了。
莫名的恐慌让她无法动弹,深藏于心的那份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无时不刻都在啃食着她的心智。
尤其是在面对这些难民的时候。
这些人的遭遇太过刺眼,刺眼到她不敢直视,只是默默挪开视线。
“您不忍心看他们吗,女士?”
“……是的。”
“您可真是心善呢。”
心善?
她宁愿自己铁石心肠。
“我看您的衣服上只是沾了些灰尘,完全不像是个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您是贵族吗?”
“我是……”
“不要说。”
“为什么?”
旅行者摇摇头,沉声说道:
“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像您这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再多些警惕心吧。如果让人知道这边有个逃难中的贵族,您身上的财物会被一抢而空的。更何况听声音,您还是个年轻的女性……对吧?”
“……我大概理解了。”
“这样就好,女士。”
艾丝达沉默了。
她无言地观察着旅行者,观察着这个难得的好心人,心中不忍更甚。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挽回些什么,一切已成定数。
但至少……还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还请您千万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