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没过几天,沃斯佩尔市的气温就如同坐了电梯般直线飙升。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马路上能看见热浪扭曲而成的海市蜃楼。现在是大中午,外面的温度可能已经达到了近四十度。
在这种天气里,除了那些辛苦的体力劳动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想出门,谁不想躲在室内舒舒服服地吹空调呢?因此商业街这家咖啡店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大小猫三两只。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咖啡店的大门打开了。室外滚滚热浪席卷而来,让坐在门口附近的三个女初中生皱起了眉头。
好在大门只开了没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位高中生溜了进来,顺带关上了门,正是辛西娅和诺兰两人。
在吧台后不停擦拭水晶杯的咖啡店老板见客人来了,微微对他俩颔首。
“客人要点什么呢?”
“给我来一杯冰美式,他就……诺兰,你想喝什么呢?”就跟他们一开始所约定的那样,在调查中产生的费用一切由辛西娅承担,因此这杯小小的咖啡也由少女买单。
在别人眼里这可是赤裸裸的吃软饭行为,是要遭到羡慕嫉妒恨的。一开始诺兰也有点忍受不了周围人的视线,不过多来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毕竟这可以说是适才适用,既然要请客,自然是由钱多的请。
目前的诺兰理解不了那些打肿脸充胖的行为,或许是因为他不需要在辛西娅面前耍帅吧。
“拿铁和摩卡……就摩卡吧,看起来甜一点。”诺兰并不常喝咖啡,平时最多接触到的咖啡还是超市里速溶的那种,因此保守起见,他选择了菜单上看起来最甜的那款。
辛西娅看了一眼诺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后,便带着他在三个女初中生对面的桌子坐下。
这家伙在喜欢甜的东西上和以前的诺兰一摸一样呢。
自从在辛西娅面前暴露之后,诺兰也不在少女面前努力扮演曾经的诺兰了,此时的他就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一般在努力发掘着属于自己的爱好与趣味。
然而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某种藏于骨子里一脉相承的东西在作祟,现在的诺兰在很多方面与曾经的诺兰非常相似,有的时候甚至让知道真相的辛西娅都不禁产生了错觉——可能诺兰并没有消失也说不定。
但现在的诺兰与曾经的诺兰有一处决定性的不同,这让辛西娅一次又一次的幻想化为了彻底的失望。
老板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两杯冰咖啡就端了上来,而且似乎考虑到了大热天人体的状况,并没有把咖啡弄得很冰,这让辛西娅有些怀疑——这咖啡不会是料理包冲泡而不是现磨的吧?
不过比起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诚实的身体更愿意把咖啡一饮而尽以缓解现在口干舌燥的状态,毕竟这可是珍贵的水分。
在室内空调的安抚下,伴随着身后三位女初中生叽叽喳喳的背景音,辛西娅和诺兰终于缓了过来,最明显的体现就是辛西娅的举止明显优雅了许多,颇有大小姐风范。
这让牛饮着手中摩卡的诺兰也不禁感叹,有钱人果然是不同阶级的,骨子里的优雅是改不了的,不过对辛西娅来说,骨子里的男孩子气反而是占了大多数?
解决了生理上的问题,心里烦恼着的问题也随之浮于表面。
暑假已经过去了十余天,这些日子里辛西娅和诺兰一直顶着大热天在整个沃斯佩尔市到处走动。
他们按照诺兰电脑中文档记载的地址,一一拜访所谓的灵异地点,想要找出什么诺兰失踪的些微线索来。
然而遗憾的是,他们一无所获。两人甚至都尝试过大半夜或者傍晚的逢魔之刻去这些灵异地点碰碰运气,但事实证明,这些所谓的灵异地点大多只是网友的噱头罢了。
今天他们刚好结束了一个离商业街比较近的灵异地点的探索,事实并没有超出意料。
所以或许是放弃的时候了,诺兰这样想到。就算是辛西娅,面对如此困境也该做出理智的选择了吧?
诺兰在等待着闹剧的结束,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踪了,仅凭青梅竹马这一身份,而且还是已经疏远了好几年的青梅竹马,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吗?
之所以陪着辛西娅胡闹,或许是因为诺兰觉得,如果是以前的诺兰的话大概也会这样做。
然而事实是诺兰低估了辛西娅,眼前这位娇小少女的身体里似乎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的力量,还有那千奇百怪的思维。
“我觉得我们要换个思路。”辛西娅放下手中的美式杯子,双手交叉一脸严肃地看着诺兰,“这几天里我们大大小小拜访了大约有七八个这样的灵异地点,然而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别说鬼了,就连流浪汉或者小猫小狗都没见着。”
“那张表单上大概还剩下不到五个地点,但都是我们挑选后觉得概率不大的地方,再继续这样搜索的话只会浪费时间,所以……”辛西娅话语一顿,卖了一个小小的关子。
“会不会那份文档一点用都没有呢?”
诺兰被辛西娅的突发奇想吓了一跳,含在嘴中的咖啡直接进入了鼻腔,少年连连咳嗽起来:“咳……你是说……这是诺兰的伪装?他是故意留下那份文档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辛西娅摇摇头,诺兰误会了她的想法,“如果是伪装的话诺兰没必要删除这些文件,他会大方地把这些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而不需要我们再花一笔钱去复原它。”
“诺兰还没那么聪明,都想到第三层去了。”
虽然可能不是在骂自己,但诺兰此刻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和我们一样,或许连留下这份文档的诺兰都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这是两人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盲点,他们直率地认为从诺兰电脑那里发现的文档就是造成诺兰失踪的重要线索之一。
只要顺着过去诺兰的思路就能理顺诺兰失踪的原因所在,但……或许连诺兰自己也失败了呢?
那份文档根本不是通往解密的钥匙,只不过是一次失败探索的记录罢了。
听了辛西娅的分析,诺兰不禁也有些泄气:“什么啊,这样不就代表我们在做无用功吗?”
“就是就是,区区一个诺兰竟然狠狠地耍了我一下!重蹈覆辙,这简直最令人恼火的失败方式!”辛西娅撅起嘴自顾自酌饮起来咖啡。
虽然这条路走不通,但毕竟诺兰最终还是消失了,也就是说通往秘密的道路确实存在。因为辛西娅始终觉得诺兰是凭自己意志消失的,也就是说,有意无意间诺兰狠狠地戏弄了辛西娅一下。
这种有气却没处使的状态让辛西娅十分难受。
相比之下诺兰就镇定多了,毕竟他本来寻找真相的意志就不是很强。就当作青春的一次环沃斯佩尔市小旅行,也不是不能接受。
此时诺兰甚至从背包里拿出了暑假作业开始奋笔疾书,期末考试考得不是很理想,而高一到高二的暑假又是一个很大的分水岭,所以做好暑假衔接非常重要——诺兰看某个视频是这样说的。
“喂,你这家伙怎么突然那么用功啊,你有用心地在想怎么找到诺兰吗?”瞥到了少年的举动,辛西娅颇没好气。
“有啊,有啊,只不过想不出来罢了,还得要靠大佬您呀。”摆在诺兰面前的是一道数学大题,此时诺兰的大脑有百分之九十九在想这道题,只留出了百分之一回应辛西娅的问话。
“认真点啊!想想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辛西娅突然双手一拍桌子,气鼓鼓地看向诺兰,最终她还是把以前诺兰的错迁怒到现在的诺兰身上,“反正你的成绩也就那样,还不如以后等我包养你,现在你的作用就是在寻找诺兰身上,其他事你不用管——”
辛西娅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听到了笔折断的声音。
中性笔的塑料笔身断成两截,洒落的点点碎屑反射着室外耀眼的日光,即便是大中午,空气中却平白弥漫着一股寒冷的气息。
原本叽叽喳喳聊着天的三位初中女生现在紧张地抱成一团,而咖啡店老板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诺兰用的力气很大,通红的手指处还留有几道塑料划出来的白色条纹,要是再深一点的话恐怕就要留血了吧。
此时辛西娅才恍然回过神,心中满是对过去自己的懊悔,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少女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双脚无处安放。
“不用我管……是什么意思。”诺兰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听他颤抖的声音就知道,此时的诺兰是真的生气了,“难不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笑话吗?!”
“是,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反正我只不过是一个出生不过两个月的婴儿罢了,自然比不上诺兰在你们心中的地位……但是!”诺兰凄惨的话锋一转,“我是无所谓的,到头来寻找诺兰只不过是在迎合着你罢了。”
诺兰讥笑着:“我说不定还要感谢诺兰的消失,他消失了才好,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正因为他消失我才能在这里!”
“但是……”辛西娅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而诺兰却抢先一步看穿了辛西娅想说什么,直接反驳道:“别拿什么好奇出身来蒙我!你会好奇自己的出身吗,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人生下来的还是仙鹤抱过来的?别开玩笑了,知道这种事有那么重要吗?”
“说来也是奇怪,为什么人类都是从小孩子开始出生的呢,为什么没有从大人开始出生的人呢?明明从大人开始出生的话,对社会更优才对……”
看着诺兰有些狰狞的面孔,辛西娅突然感觉他好陌生,此时的诺兰仿佛就像一个他口中的从大人开始出生的人,在这个从小孩开始出生的世界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以前的诺兰不是那样……”
如果是以前的诺兰是苦笑着将一切的不公接受的话,此时的诺兰就仿佛走了另一个极端,他会对所有欺负他的人狠狠地咬伤一口,即便再难看也会挣扎着向自己的敌人复仇。
所以正因如此以前的他才会羡慕的吧。
“就说我不是他!”诺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神色凶狠地看着辛西娅。此时他已经完全脱下来模仿诺兰的那层伪装,露出了他的本质,“为什么我要像他,我根本不是他好吗?以前的诺兰已经死了,现在是我,诺兰·阿德勒活在这个世界上!”
诺兰在模仿着诺兰,但这只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习惯总是要慢慢改变的,诺兰会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出来,让周围其它的人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样起疑的人就少了,然后等到很久之后诺兰就会成为真正的诺兰,而之前的诺兰则会彻底消失。
但现在看来还是太过温和了,是时候加快进度了。
诺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辛西娅:“友好的青梅竹马时间已经结束了,无聊的事也别做了吧,我先走了。”
说罢便收拾好书包走出了咖啡厅,还不忘付了自己那杯摩卡的钱。
果然那个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本应该先走的,这样的话在辛西娅的印象里他就还是曾经的那个诺兰。
他就不应该跟辛西娅再扯上关系,她是诺兰的青梅竹马,而不是他的。
…………………
在三位女初中生中有一个从诺兰一进门就一直在观察着诺兰,看着他与辛西娅聊着天——不过她并不认识辛西娅,看着他脸色从一开始的平静变得愤怒,最后夺门而出。
少女一直在注视着,甚至连与她的朋友们的互动都变少了。不过另外两个少女并没有起疑,因为她们知道少女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在平常生活中她总是跟在两人之后,看着她们欢快的聊天,然后微笑着时不时插一句嘴,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互动。
起初另外两个少女也试图将话题抛给少女,不过到后来三人的交流还是演变成两个人之间的闲聊,于是她们也就放弃了。
不过少女仍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她们不会排挤她,也不会抛弃她,就算有些合不来,但她们也还是朋友。
三角的结构较为稳定,这大概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吧,只要不互相是对方心中的最高唯一,就会产生比较,然后分出优劣,矛盾和争执就会产生。
对于性格内向的人来说这更为不利,如果可以的话少女也想改变这一情况。
她确实付出了行动,却在最后时刻望而止步。她在犹豫、在逡巡,她想要一个人给她答案!
少女的眼神低垂,手里无意识地攥住了手机,她有些不明白该怎么做了。
手机的屏幕没有熄灭,上面是某款聊天软件的界面,而在上面,赫然有着诺兰的备注名,他们并不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