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口的缝隙,在医务室的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士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意识缓慢苏醒。
她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滑到了床沿,而琴里依然紧抓着她的衣角,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和人较劲。
士织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替妹妹掖好被角,又拨开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红发。
琴里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令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手里端着一杯水。
士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需要彻底休息。”
令音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将水杯递给士织,目光落在琴里沉睡的侧脸上。
“琴里身体的后遗症比预想中更顽固,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只是暂时被压下了。”
士织握着微温的杯子,喉咙有些发紧。
“那么我能做点……”
“这两天,谁都不要靠近这里。”
令音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稳。
“包括你,小士。琴里有我们照看,现在任何外界的扰动——哪怕只是情绪上的——都可能成为点燃炸弹的引信。”
士织张了张嘴,看着琴里毫无防备的睡颜,最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她明白令音的意思。
五年前那个雨夜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之前那场失控的烈焰,就是证明。
令音示意士织跟上。
两人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舰桥的传送区。
微光闪过,士织再睁眼时,已经站在自家公寓的玄关。
冰冷的、没有琴里咋咋呼呼的声音、没有天香一脸淡漠的关切,也没有四糸乃手忙脚乱身影的玄关,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士织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
她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想给自己与琴里做点什么吃的填饱肚子——哪怕只是最简单的食物。
但指尖触碰到冰箱门把手时,令音那句“谁都不要靠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叹了口气,缩回手。
橱柜里还有最后两包泡面。
士织烧上水,听着水壶发出单调的嗡鸣。
等待的间隙,她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晨光。
前天的经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宏美因狂三的算计而重病缠身,狂三却仍披着温良的假面,企图吞噬自身全部灵力。幸而,部分分身醒悟劝阻,才使计划未遂。然而,琴里已误信自己被吞噬,灵力失控之下,濒临死亡。
……还有那封意义不明的信。
酸得冒泡?独占欲?超喜欢?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狂三身上显得如此诡异。
士织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念头驱散。
水开了,蒸汽顶得壶盖噗噗作响。
她撕开调料包,浓烈的味精和香料气味冲入鼻腔。
面煮得有点久,软塌塌地糊在碗底。
士织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收拾完碗筷,她站在客厅中央,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琴里在佛拉克西纳斯,天香和四糸乃大概也在那边守着。
宏美应该在家休养。
她第一次感到,这个曾经拥挤的小小空间,竟会如此冷清。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找本书打发时间。
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书桌,落在角落里一个被杂物半掩的玩偶上。
那是一只造型奇特的狗状玩偶,棕色的绒毛有些旧了,最古怪的是它咧着一张大嘴,脖子上还滑稽地缠着一圈粗糙的麻绳。
士织心念一动,恶作剧似地用手指戳了戳玩偶的脑袋。
“哟,好久不见啊,五河士织。”
“……确实很久没见你说过话了,窒息野狗?”
“我刚刚睡醒你就来了!”
玩偶的声音先是浮夸地拔高,又陡然压低转为严肃。
“喂,这么久没动静,你该不会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正事?”
士织怔怔地重复。
“废话!”
“赋予你白色肯普法的力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像个普通女高中生一样整天纠结恋爱烦恼吗?是为了让你去铲除那些扰乱世界平衡的邪恶精灵啊!”
“邪恶精灵?”
士织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强硬。
“别开玩笑了!精灵们才不是什么邪恶的存在!天香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内心很温柔!四糸乃那么胆小又善良!……”
想到狂三,士织的声音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起来。
“她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才不得不反击人类的!她们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有什么错!”
窒息的野狗沉默了几秒,那缝上去的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呵,天真。看来这段时间你确实什么也没干。那么,告诉我,那个叫做时崎狂三的精灵呢?她总该符合‘邪恶’的标准了吧?玩弄人心,操控时间,视人命如草芥……这种家伙,你遇到了吧?有没有试图除掉她?”
士织瞬间哑然的同时又感到疑惑。
你不是一直呆在房间里从没走出去过吗?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而且听起来还话里有话,难道它真的什么都知道?
时崎狂三。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那个自称爱着她,却又毫不犹豫地将她拖入死亡陷阱的精灵;那个有着无数分身,行为逻辑诡异莫测的梦魇;
那时的士织明明两个月前才被馨从狂三魔爪下救出,却在重逢时再次被她蛊惑。
狂三以温柔假面示人,让士织误以为遇见知心姐姐,甚至萌生爱意。
直到被背叛的瞬间,她才惊觉自己险些被吞噬全部灵力与生命,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守护妹妹琴里的机会。
那个曾在最后时刻对她展露复杂眼神,最终却选择放手的存在——
真的能用"邪恶"简单定义吗?
士织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她的脑海里闪过狂三本体那张精致却忧郁的脸,闪过包三、甜三、和三、眼三她们跳脱吵闹,却又在关键时刻救下她的身影。
那种割裂感再次强烈地涌上来。
“她……”
士织的声音变得干涩。
“她确实……很危险……行为也难以捉摸……喜欢玩弄人心……或许……像你说的……真的有那种……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邪恶精灵存在……也说不定……”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承认这一点,仿佛否定了她之前努力维系的对精灵的某种信念。
但狂三的存在,她所经历的欺骗与死亡的威胁,又让她无法彻底否认窒息野狗的话。
窒息野狗似乎对她的犹豫很不满意,嗤笑一声。
“哼,优柔寡断。看来现实的鞭子还没把你抽醒。不过没关系,既然我醒了,就不会再放任你继续做梦。记清楚了,契约者。白色肯普法的力量不是儿戏,它是斩断扭曲的利刃。至于那些‘祸害’,你迟早会明白,有些存在,本就不该被容忍。”
“现在,我要补觉了,别来吵醒我。”
说完,玩偶咧开的大嘴似乎合拢了一点点(或许是错觉),但转瞬间,它便沉寂下去,变回了那个毫无生气的普通玩偶。
士织呆呆地站在原地。
刚才的对话像一阵冷风,吹散了她因疲惫而生的困倦,只留下一种冰冷而混乱的茫然。
精灵的存在、肯普法的契约、正义与邪恶的界限、狂三谜团般的执念、琴里体内蛰伏的暴虐灵力、还有折纸——
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晨跑的邻居,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
一个普通而平和的早晨。
然而她的世界,却仿佛被无形的壁垒分割成了两半。
一边是这触手可及的日常,另一边则是精灵、空间震与不可预知的危险交织成的漩涡。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玩偶。
清理祸害……吗?
她想起天香那双褪去所有温度、只剩杀意的眼眸,想起四糸乃在AST围攻下瑟瑟发抖的瘦小身躯,想起狂三从甜言蜜语到致命背叛——这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每一个都像刀子剐着心脏。
这条路,究竟该怎么走下去?
她真的能像这个自称“窒息野狗”的使者所说的那样,去“清理”吗?
明明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守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