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敲打着五河家的窗户,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天香躺在士织的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相较于刚被抱进屋时那副破碎的模样,呼吸已经平稳有力了许多。
破碎的暗紫色灵装已被小心除去,换上了士织宽大的睡衣。
此刻,覆盖在她身体表面上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绷带或药物,而是一层极其稀薄、若有若无的淡绿色光膜。
这光膜如同活物般微微流转,散发出柔和的生命气息。
光膜之下,那些骇人的焦痕、撕裂的伤口,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细致观察下又确实存在的速度缓慢地蠕动、弥合。
尤其是右肩和手臂那几处最严重的创伤区域,淡绿色光流更为集中,仿佛无数微小的光之织梭正在辛勤劳作,修复着受损的组织和断裂的骨骼。
这是专属于[佛拉克西纳斯]的便携式医疗显现装置,专门用于疗伤和加速精灵体质的自然愈合。
士织跪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手里攥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天香脸颊和脖颈上沾染的泥污和干涸血迹。
她的动作轻柔至极,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蓝色的眼眸里,最初的惊骇被浓重的心疼和后怕取代,看着那层淡绿色的光膜下缓慢愈合的伤口,既感到一丝安慰,又为这份强大背后付出的沉重代价而揪心。
天香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个沉睡的孩子,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唯有微蹙的眉头和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逸出的一丝痛楚鼻音,揭示着她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创伤风暴。
琴里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圆滚滚的双瞳死死盯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嘴里紧紧咬着那根标志性的加倍佳棒棒糖,塑料杆被咬出了深深的凹痕。
她的肩膀绷得死紧,周身气压低得骇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村雨令音则坐在单人沙发上,膝上放着便携式的分析终端,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眼下浓重的乌青和那张永远带着倦意的脸。
她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滚动,其中一块分屏正实时监控着医疗显现装置反馈回来的天香身体数据——精灵那远超人类的顽强生命力正在医疗型显现装置的辅助下,正高效地愈合伤口。
“所以……”
琴里猛地转过身,声音压抑着怒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一次DEM社‘人类最强’的‘拜访’?直接把我们最强的‘矛’击溃,顺带把四糸乃吓得缩回临界,连影子都没了?”
士织擦拭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攥紧了毛巾。
她抬起头,望向琴里,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琴里……那个人类最强的魔术师……为什么要?……”
“恐怕就是瞄准天香而来。”
琴里冷笑一声,走到令音身边,看向分析终端。
“令音,天香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令音指着屏幕上几个关键的生命体征读数。
“基础生命体征稳定且持续向好,灵力在缓慢回升。得益于精灵的强大体魄以及医疗装置辅助,脏器钝挫伤和无结构性骨折正在高效修复。最麻烦的是右臂的粉碎性骨折和左肩的深层撕裂伤,虽然也在愈合,但需要时间。根据当前修复速率推算,完全恢复行动力需要至少48至72小时。灵力路径的震荡尚未完全平复,这是我们无法直接介入的领域。”
“灵力路径?”
士织紧张地问。
令音调出另一组复杂的能量波形图,放大到空中投影,正是天香昏迷前爆发时的灵力路径。“问题就出在这里。天香作为反转精灵,其灵力的本质是反转后的灵结晶。小士你的封印,是在天香体内建立起一片稳固的路径来接受对方的灵力,本来不会这么轻易逆流回去的。但这次战斗,天香过度使用灵力,路劲通道变窄了,导致一部分灵力很难再回流到到你这边。”
她指向波形图上那几个剧烈震荡、如同濒临决堤的可怕峰值。
“啊,这么说......这个通道还是双向的?”
“没错。”
士织困惑更深。
令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当外界的压力(比如艾伦那种级别的攻击)让精灵感到生命威胁,或者天香自身的极端情绪(比如极致的愤怒或守护的执念)猛烈爆发时,封印的约束力……会变弱。它不再是防止河水涌入的堤坝,反而成了她可以强行抽水、甚至炸开水库的‘通道’!她最后那一下拼死反击,就是撕裂了部分封印限制,将内部被压制的灵力短暂释放出来击退艾伦。这无异于在体内引爆了一颗不可控的炸弹,威力巨大,但对堤坝本身和下游(也就是小士你)有概率会造成剧烈的反冲震荡。”
琴里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也就是说,封印不仅关着她的力量,在她拼命的时候,反而成了她自残甚至拉上士织一起遭殃的‘帮凶’?愤怒就是导火索?”
“可以这么理解。”
令音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更复杂的是,小士你作为封印的‘基石’和‘容器’,你的体质……或者说承载极限,似乎也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瓶颈。当天香强行抽取被封印的灵力时,你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荷,这反过来又削弱了封印的整体稳定性。所以才导致战斗结束后,她的灵力回路剧烈震荡迟迟不平,而你当时的心悸甚至短暂灵力紊乱,正是这种‘短路’相连的反噬。”
士织脸色发白,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心口。
原来那种心悸欲裂的感觉,不是幻觉。
“混蛋!”
琴里咬牙切齿。
“路径一旦连接起来就不可能完全消失。反转体无法彻底封印,灵力回路是双向炸弹……这要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个办法。”
令音平静地陈述。
“──只能靠小士自己将体内的灵力化为灵结晶排出体外。”
“……!那是──”
灵结晶。那是全体精灵所拥有的形状如宝石般的灵力结晶。
“如果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够奏效的话。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士织急不可耐的询问。
“……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精灵处于能够完全施展灵力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拉塔托斯克〉进行过过无数次的实验分析,况且要排出以灵子结合的灵结晶,需要难以置信的庞大灵力。光凭单个精灵的灵力,现阶段根本无法实现。”
“而且反转精灵的力量特性本身就充满了危险的未知,让士织你去封印反转精灵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到……”
“对不起,姐姐!”
客厅里再次沉寂下来,只有窗外雨声、仪器细微的运行声和天香平稳的呼吸声。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虽然……我很肯定短时间内,还无法完全接受事实。也无法帅气的回答[没关系,这都是我的选择]这种话。”
“但是……琴里,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不用再和我道歉。再去烦恼也没有用了,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四糸乃突然消失是去了临界吗?”
士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
“没有被封印的精灵,会随时引发空间震,不知何时会返回临界,这我们也无法预料。抱歉……姐姐!”
“我担心……她那么胆小,被吓成那样……还会愿意回来吗?”
提到四糸乃,琴里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指挥官的锐利锋芒。
“四糸乃肯定受了极大的惊吓。但根据我们所有的资料分析和令音的研究,她与她天使‘冰结傀儡(Zadkiel)’的具现实体——那个兔子手偶‘四糸奈’,存在着一种近乎共生的特殊联系。四糸奈不仅仅是她的玩伴,更像是她人格不可或缺的另一面,是她的‘声音’,她的‘勇气’,她的情感锚点。”
令音调出四糸乃过往的灵波记录图。
“四糸乃的恐惧与退缩,根源在于四糸奈的‘缺失’或‘沉默’。要真正安抚她的恐慌,让她感到安全并愿意再次回应现界的呼唤,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必须先让‘四糸奈’重新出现在她感知的范围内,或者至少建立起强烈的‘四糸奈’存在的链接。这是打开她心扉、重建信任的唯一桥梁。”
“所以,下次攻略的核心目标,优先级MAX!”
琴里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士织,你等会去联系濑能馨,手偶应该还在她那里,要是搞丢了,我们还会想办法找回来。”
“放心的去做吧,有别的问题我们会为你解决!”
她看向士织,目光锐利。
“我们不仅要带回四糸乃,更要让她的手偶,完好无损地回到她怀里!明白吗?!”
士织用力地点头,眼中的恐惧和后怕被坚定的决心取代,如同磐石。
“嗯!我明白!为了四糸乃,也为了……”
她的目光温柔而心疼地落在沉睡的天香脸上。
“不再让任何人为了保护我……而承受这样的痛苦。”
琴里看着姐姐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意志,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丝。
她拍了拍士织的肩膀。
“医疗显现装置会持续工作,不用担心天香。她这边有令音在照顾。”
就在琴里和令音准备起身离开时——
冰冷刺骨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疯狂冲刷着天宫市一条僻静的街道。
路灯在厚重的雨幕中挣扎着投下昏黄扭曲的光晕,勉强照亮湿漉漉、反射着幽光的柏油路面和两侧建筑沉默耸立的巨大阴影。
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如同孤岛般撑开在这片狂暴的雨水中。
伞下,伫立着两个身影。
濑能馨微微歪着头,蓝色的发梢沾了些许水汽。
“真是惊人。”
她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目光越过层层雨帘,投向五河家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方向,眉头微蹙。
“夜刀神天香?居然能被逼到那种程度,还伤成那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的人说,语气里没有试探,只有单纯的惊讶。
她回想起之前捕捉到的、远方那短暂却异常狂暴的灵力波动,以及空中一架明显受损的战术艇匆匆掠过的轨迹,困惑地咂了咂嘴。
风衣下摆早已被雨水浸透,她却浑不在意,仿佛只是欣赏着一场别致的雨景。
她的身旁,鸢一折纸如同雕塑般静静地站立着。
雨衣严密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空洞地、死死地锁定在某个方向——那里,是五河家窗户透出的、在这冰冷雨夜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温暖微光。
雨水顺着她冰冷的脸颊不断滑落,分不清是纯粹的雨水还是某种压抑情绪的凝结。
她没有看濑能馨,也没有看五河家的方向,而是拿出一个正在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微型通讯器,指尖在上面快速操作了几下,似乎在确认什么信息。
确认完毕后,她将通讯器收回口袋。
她的姿态并非紧绷的敌意,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持续的观察。
视线偶尔会落在前方的濑能馨身上,带着审视,但缺乏明显的情绪波动。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并未放在武器上。
“你很担心五河士织?”
濑能馨似乎瞥见了她的小动作,随口问道,目光依然停留在五河家的方向,仿佛只是朋友间随意的询问。
折纸没有否认,也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用她那特有的、缺乏起伏的音调平静地陈述。
“职责变更。需密切跟进特定人物的动态轨迹,并上报异常。”
她的话很简短,透露的信息有限,但指向明确——她的任务重心转移到了监视濑能馨本人及其行为举止上。
“哦?”
濑能馨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信息有点意外,但并未深究,只是耸了耸肩,又把注意力转回远处那扇窗户。
“好吧……不过,那家伙看起来真的很不妙啊。希望她能挺过去吧。”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感叹,目光在雨幕中显得有些遥远。
折纸没有再回应,沉默地站在伞下,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忠实地履行着她收到的指令——将注意力锁定在眼前这个名为濑能馨的家伙身上。
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为这寂静对峙的雨夜增添了一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