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后的高二X班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混杂着男女学生的课桌上。
馨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是枫，斜前方则是安静看书的美嶋红音。
这种“普通”的日常，对馨而言弥足珍贵，却也带着微妙的适应期。
“濑能同学，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温和的男声将馨从窗外的樱花雨中拉了回来。
“啊，是！”
馨略显慌乱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教室里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抓抓头发掩饰尴尬，却在触碰到柔顺垂下的长发时顿住了动作——这个属于“濑能名津流（男）”的习惯性动作，现在只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谁。
讲台上的国语老师推了推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坐下吧濑能同学。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要注意啊。”
馨脸颊微热，低声道歉后坐下。
邻座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侧过头，正好对上沙仓枫那双含笑的眼眸。
枫今天扎着可爱的双马尾，白色的蕾丝发带随着她微微侧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两只振翅欲飞的白蝶。
注意到馨的视线，枫唇角弯起更甜的弧度，悄悄地将手从课桌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馨放在膝上的手。
温暖、柔软、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触感。
即使她们已经以情侣的身份交往了将近三个月，枫每一个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依然能轻易地让馨的心跳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这是“濑能馨”才能拥有的体验，却也总让她想起“曾经”的错位感。
下课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响起。
枫立刻转过身，双手托腮趴在馨的课桌上，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馨又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老师的提问都没听见。”
枫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责备。
“没什么特别的……”
馨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枫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淡的樱花色甲油。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有些不真实。我们……居然能这样……”
枫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
“因为一切真的结束了呀。那个让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的……不知名的坏家伙也彻底消失了，现在我们都是最最普通的女孩子了！当然可以像现在这样……”
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容明媚。
“……好好地谈恋爱啦！”
“普通女孩子……一起谈恋爱吗？！”
馨轻声重复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篮球场上，男生们奔跑、跳跃、争抢的身影充满了活力，汗水在阳光下闪烁。
看着他们毫无顾忌地勾肩搭背、大声笑闹，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淡淡的酸涩感，悄然漫过馨的心头。
......
午休的食堂人声鼎沸。馨、枫和红音占据了一张四人桌。
馨起初仍有些不自在，仿佛身上还残留着“男子部”的隐形标签。
但当几个别班男生试图凑近搭讪时，一向文静内向的红音却先一步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抱歉，这里有人了。”
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竟让那几个男生讪讪退开。馨惊讶地看着红音，后者坐下后只是低声说了句。
“……太吵了，影响看书。”
随即翻开一本厚重的文学选集，仿佛刚才的“护驾”从未发生。
枫则微笑着将自己便当盒里的玉子烧夹到馨的饭盒里。
“馨今天胃口好像不太好？尝尝我的。”
偶尔，馨的视线会无意识地飘向篮球场的方向，看着那些挥洒汗水的男生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怀念与怅惘的情绪会悄然掠过心头。
那不是对性别本身的困惑，更像是一种对“过去存在方式”的模糊认知。
每当这时，枫总会敏锐地察觉，她会更紧地握住馨的手，或是轻声问。
“馨，现在陪我去上个厕所好吗？”
将她的思绪温柔地拉回“现在”。
红音有时也会从书本上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短暂地与馨交汇一瞬，带着一种“我懂，但别多想”的了然默契——那眼神深处，似乎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平常红音的、近乎“猛犬”般的锐利，却又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们都隐约记得“濑能名津流曾是男性”这件事实，如同记得一个无关紧要的校园传说，细节模糊不清，情感也早已剥离。
关于肯普法的战斗、内脏动物的聗噪、变身时的奇异感受，更是如同被彻底抹去的梦境，只留下一种“似乎经历过什么耗尽心力的大事”的朦胧空虚感，以及身体深处残留的、纯粹的疲惫感。
......
下午的上课预备铃响起。
“馨？”
枫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发什么呆呢？下一节是体育课哦，我们要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啊……好。”
馨应道，松开枫的手，开始收拾课本。
那份莫名的怅惘被她小心地藏进了眼底。
女子更衣室内弥漫着少女们特有的香氛和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馨习惯性地找了个最靠里的角落，背对着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制服外套和衬衫。
尽管以“濑能馨”的身份生活了许久，在他人面前更衣，尤其是毫无顾忌地暴露身体，依然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拘谨和不自在。
她总是下意识地用衣物遮挡自己。
枫似乎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这份不自在。
此刻，枫一边慢悠悠地解开自己制服的纽扣，一边自然地挪动脚步，看似不经意地用身体挡住了旁边几个女生投向馨的视线，还顺手帮馨拉上了角落帘子的一角。
“馨。”
枫一边系上体操服的带子，一边说。
“今天体育课是排球分组对抗哦，我们一组吧？”
“嗯，好。”
馨点点头，迅速套上体操服，努力忽略掉周围女生们互相帮忙系带子、整理头发、甚至嬉闹着拍打对方身体的亲密互动。
这些对普通女生而言再自然不过的举止，对馨来说，却总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体育场上。
枫那两条标志性的双马尾随着她的跳跃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白色的发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高高跃起扣球的姿态优美而充满力量，像一只矫健的白鹤，引得场边围观的不少男生发出低低的赞叹。
馨则更像一个尽职的后卫，注意力高度集中，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机械地移动脚步，接球、垫球、传球，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那个被彻底抹去的、属于“他”的过去，以及窗外那些奔跑的身影……
“馨！小心右边！”
枫焦急的喊声骤然响起。
嗡！
一个角度刁钻、力道十足的高速球，撕裂空气，直冲馨的面门而来！
完全是身体在无数次战斗磨砺中残留的本能反应，馨甚至来不及思考，双手已经交叉护在面前做出格挡姿势。
砰！
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冲击力让馨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手臂传来一阵酸麻。
“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枫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奔过来，双手紧张地捧住馨的脸颊，仔细检查着她的额头和鼻子，呼吸因为奔跑而微微急促。
馨摇摇头，枫指尖的微凉和关切的呼吸拂在脸上，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我没事……真的。”
“吓死我了……”
枫这才松了口气，但捧着她脸颊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距离近得馨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种过于亲密的距离让馨刚刚平复的耳根再次滚烫起来。
体育课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
馨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艰苦的仗，满身疲惫（更多是精神上的）。
枫却依然活力满满，拉着馨的手腕，兴冲冲地说。
“跟我来！”
“去哪？”
“去个安静的好地方！”
枫没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拉着馨穿过那些沐浴在柔和夕照下的樱花小径。微风拂过，粉白的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沾满了她们的发梢和肩头。
枫最终带着馨来到校园深处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
这里僻静无人，粗壮的树干虬结，粉色的花云笼罩出一片宁静的小天地。
夕阳的金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馨。”
枫拉着馨在树下的长椅坐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神情变得有些严肃，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不安。
“有件事……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事？”
馨拍掉落在肩头的几片花瓣，预感到枫要问什么，心跳微微加速。
枫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正对着馨，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就在那个……一切结束的时候……”
她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变回男生？”
终于来了。
这个馨在夜深人静时反复质问自己、拷问内心的问题，此刻被枫如此直白地、带着关切地问了出来。
那片曾让她恐惧的、象征着“他”的过去的阴影，终究无法完全逃避。
一片樱花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两人之间的长椅缝隙里。
馨的视线追逐着那片花瓣，沉默了许久。樱花树巨大的树冠在她们头顶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时光的低语。
枫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温柔而坚持。
馨终于抬起头，迎上枫那双映着夕晖和点点樱花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自己此刻的模样——长发、校服裙、属于濑能馨的面容。
“因为……”
馨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想和你在一起啊。”
枫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像是被这个简单又沉重的答案击中了。
她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馨看着枫眼中瞬间蒙上的水汽，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却依旧继续说了下去，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部倾倒出来。
“如果那个时候变回男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在教室里自然地牵你的手；不能和你一起并肩走进女子更衣室；不能……”
馨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能被你当作一个‘女孩子’来全心全意地爱着了……”
泪珠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枫的眼眶中滚落，划出晶莹的轨迹。
她猛地扑进馨的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馨的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激动。
“笨蛋馨！大笨蛋！我才不在乎啊！我不在乎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濑能馨这个人啊！”
她的脸颊埋在馨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浸湿了馨的衣领。
馨的身体僵住了，双手悬在空中，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枫炽热的告白让她脑中一片混乱。
“可是……枫……你以前说过……你只喜欢女孩子的……”
“那是因为！”
枫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我以为自己只喜欢同性！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无论馨是什么样子，是长发还是短发，是穿着裙子还是裤子，是濑能馨还是濑能名津流……”
她用力摇头，泪水飞溅。
“只要是你，我都会喜欢的！所以，如果你后悔了，觉得还是做回男生更好，我们可以想办法去找办法……”
“不！”
这一次，馨异常坚定地打断了枫的话，悬着的手终于落下，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拍在枫微微颤抖的背上。
心底最后一丝不确定，似乎随着枫滚烫的眼泪和坚定的告白被彻底洗净了。
“我不后悔。”
馨的声音沉稳下来，透着一股释然的力量。
她抬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枫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最珍贵的瓷器。
“虽然有时候……看到那些打球、奔跑的男生身影，还是会有一点怀念那个‘他’的身体，会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顿了顿，看着枫哭红的眼睛，扬起一个带着泪光的微笑。
“但是，能像现在这样被你拥抱，被你毫无保留地爱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她重复了那句当初在殿堂中对着虚无许下的、最真实的愿望。
“因为，我想和枫在一起啊。”
枫怔怔地看着馨，泪水中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比任何盛开的樱花都要明媚动人。
她忽然踮起脚尖，温软的唇瓣带着泪水的微咸和决然的勇气，再次轻轻印在了馨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安抚或证明什么。
馨没有躲开。
她闭上眼，感受着唇上那轻柔却无比坚定的触感，感受着枫环抱她的力量，感受着樱花拂过脸颊的微痒。
心中那份因性别转换而带来的、长久以来的漂泊感和孤独感，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停泊的港湾。
夕阳的金辉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樱花瓣无声地飘落，像是为这段在硝烟废墟上萌生的、跨越了性别界限的爱情，献上最温柔的祝福。
馨知道，她选择的未来，就在这里，以“濑能馨”之名，与所爱之人并肩同行。初夏的风，带着樱花的余韵和崭新的气息，吹散了最后的尘埃，宣告着真正属于她们的、漫长而真实的篇章正式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