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为天宫市的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
士织和天香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上午物理课上那暗流涌动的分组实验，下午的课显得尤其轻松，一晃便到放学时间，此刻的宁静显得尤为珍贵。
天香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紧绷的肩线比放学时放松了许多，夜色长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今天辛苦了，天香。”
士织侧过头，对身边的精灵少女露出温和的笑容。
“嗯。”
天香低低应了一声，紫水晶般的眼眸瞥了士织一眼，又飞快移开。
“……你也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
“那个鸢一折纸，诡计多端，多加小心。”
士织无奈地笑了笑，想起折纸对馨那近乎审视的目光，以及天香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能理解天香的担忧，也明白折纸的执念。
“放心吧，在学校里，大家都只是普通学生。”
她轻轻握住天香的手，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将天香送回精灵公寓门口，看着她安全进入，士织才转身走向自己不远处的家。
推开门，熟悉的温馨感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
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屋内安静。
琴里还没放学，或者又去拉塔托斯克办公了，今晚可能又不在家里吃饭。
士织脱下制服外套，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将书包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整个人像卸下重担一样，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舒缓，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这份宁静。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带着一身淡淡疲惫气息的村雨令音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教师制服，标志性的黑眼圈似乎更深了些，胸前口袋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熊玩偶探出半个脑袋。
“啊，令音小姐，欢迎回来。”
士织睁开眼，坐直身体，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辛苦了。今天物理课很精彩呢，电磁感应实验让大家都很投入。”
令音微微颔首，将购物袋放在玄关旁，声音带着一贯的平缓。
“嗯。职责所在。”
“说起来。”
士织有些好奇地问。
“令音小姐怎么会突然来我们班当物理老师？之前都没听说呢。”
令音走向客厅的脚步顿了一下，深邃的蓝眸看向士织。
“近期情况……有些特殊。”
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需要你进行一些额外的‘训练’，提升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做好心理准备，小士。”
“训练？”
士织的心微微一紧，想起之前独自闯入战场，去救四糸乃之时的险象环生，就一阵后怕。
难道……？
是要进行攻略训练？
还是战斗训练？
无论是哪样，士织清楚明白她只是一个菜鸟。
没有准备，就去完成危险的攻略任务那是万万不行的，很快理解了现状。
“好的，我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只是认真地点头应下。
既然是令音（或者说拉塔托斯克）的安排，必然有其必要。
这时，士织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令音的脸上，微微一怔。
也许是奔波了一天，令音左眼下方靠近颧骨位置的粉底似乎有些晕开了，透出一点原本略显苍白的肤色，眼角的细纹也比往日更明显了些。
士织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令音小姐。”
“嗯？”
令音停下脚步，看向她。
“你的妆……有点花了。”
士织指了指自己脸颊相应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关切。
“这么漂亮的脸，不好好打理可不行哦？”
她脸上绽开一个纯粹而温暖的笑容，带着点少女的俏皮和不容置疑的熟稔。
“来，坐下，我帮你补一下。”
令音似乎有些意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凝视着士织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片刻的沉默后，她竟真的依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微侧过脸。
士织转身跑回房间，很快拿着自己的化妆包出来，动作轻盈地在令音身边坐下。
她熟练地抽出湿纸巾，先轻柔地拭去晕开的粉底痕迹，动作仔细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然后取出小巧的粉饼盒，用指腹沾取少量粉底液，极其细致地在令音晕妆的部位轻轻拍打、晕染开。
她的指尖微凉而柔软，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感。
令音安静地闭着眼，感受着冰凉湿润的触感，感受着少女指腹恰到好处的力道，感受着那极近的距离下，对方身上传来的洗发水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息。
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熨帖感涌上心头，像春日午后透过窗棂洒下的暖阳，无声地驱散着累积的疲惫。
她紧绷的肩颈线条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
就在士织专注于修饰令音有些暗淡的眼角时，令音半睁开的眼眸，透过朦胧的光线，落在了士织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
少女微垂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挺翘的鼻尖下是柔和的唇线，唇角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那张容颜……在柔和的光线下，与另一个曾经占据了她整个世界的影子，无比清晰地重叠了起来。
[回忆碎片，无声侵袭]
三十年前，简陋却温馨的临时居所。
“澪，别动。”
真琴的声音带着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手里拿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廉价眉笔。
那时的令音……或者说崇宫澪，正襟危坐，有些僵硬。
瓷釉般冰凉细腻的指尖轻轻托着她的下颌，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
另一只握着眉笔的手指，带着同样的稳定和专注，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眉骨的轮廓。
“看，这样就好多了！”
真琴放下眉笔，得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的澪，果然怎样都好看。”
她的笑容，干净纯粹，像初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樱花，带着能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
那时的澪，心底那片因懵懂与无知而封闭的花蕊，唯有在真琴面前，才会短暂地复苏，绽放出一小片温暖的花瓣。
[现实]
“……好了！”
士织满意地收回手，退后一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脸上带着完成一件小事后的满足笑容。
“这样就完美了！令音小姐果然还是要精神一点才更好看呢！”
那笑容，毫无保留地撞进令音的眼底。
一模一样。
那眉眼弯弯的弧度，那唇角上扬的弧度，那眼底闪烁的光芒……
与记忆中真琴为她画完妆后，得意又纯粹的笑容，完美地重合了！
甚至连那带着点小小成就感的语气都如此相似！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猛地攥紧了令音的心脏。
呼吸在刹那间停滞，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笑得温暖的少女，正是她（澪）当年在绝望中，将真琴冰冷的遗体吸收，之后重新诞下的孩子。
真琴的遗骸、澪的灵力本源、以及澪对真琴倾尽所有的思念与执念……
共同塑造了五河士织的躯体。
她的容貌，本就是真琴的延续，是澪思念最直观的投射。
“令音小姐……？”
士织察觉到令音瞬间的失神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剧烈情绪波动，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令音眼中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怀念，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令音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再抬眸时，那深邃的眸子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没什么。”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波动。
“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再次描摹了一下士织的面容。
“做得很好，小士。谢谢。”
她站起身，动作比平时略显僵硬。
“我先去整理一下东西。”
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在客厅柔和的光线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沉重。
士织站在原地，看着令音紧闭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化妆包的边缘。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令音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与某种古老清冷气息的味道，以及……
刚才那一刻，那沉重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涌来的悲伤。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才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在。
令音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像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涟漪。她总觉得，在那扇紧闭的门后，藏着一段她无从知晓、却也莫名牵动心弦的过往。
令音小姐……到底想起了什么呢？为什么……她的眼神会那么难过？
房间里，令音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士织为她补过妆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微凉的触感。
镜子里倒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容颜。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却仿佛穿透了时光，轻轻抚摸着记忆中那个为她画眉、笑得如同春日暖阳的恋人。
真琴……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你看……
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啊。
这份温暖，是恩赐，也是凌迟。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愈合的旧伤上重新撕开一道口子，提醒着她曾经拥有又永远失去的珍贵，以及……她那无法被宽恕的、渗透着血泪的起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