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河士织提着沉重的购物袋,脚步有些麻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映在人行道的砖块上,随着她的步伐缓缓移动,像一个沉默的伙伴。
没办法,琴里不在家,前面才发手机短信来说是去拉塔托斯克总部开什么紧急会议,走的时候还一脸严肃地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令音小姐”;
而令音小姐自从刚刚为她补完妆后,就又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门紧闭着,再也没出来过,连晚饭估计都不打算吃了。
士织无奈地叹了口气,路过小区的自动贩卖机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买两罐咖啡牛奶和几个饭团应付了事。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不行不行。”
她小声嘀咕着,摇了摇头。
“要好好吃饭才行。”
翻看过冰箱以及壁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仅剩的半盒牛奶也过了保质期。
食材与干粮都没有了,作为家庭里“勤俭持家”(自我任命的)的小厨娘,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只好顶着上了一天课后疲惫的身体,慢悠悠地出门买食材做备菜了。
无论是超市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打折商品区,还是便利店货架上孤零零躺着的干面包,亦或是街角蔬菜店老板热情推荐的“今天最后一批新鲜生菜”,士织都仔细地比价、挑选。她的购物袋从最初的轻飘飘,逐渐变得沉甸甸,塞满了今晚和明天可能需要的各种食材——特价的鸡腿肉、新鲜的菌菇、一把翠绿的西兰花,还有琴里偶会吃的明太子薯片和令音小姐偶尔会喝的柠檬味气泡水。
“呼……”
士织停下脚步,站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轻轻喘了口气,换手提着购物袋。
勒得有些发红的手指传来轻微的痛感,但看着满满当当的收获,心里却升起一股踏实的满足感。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倦意。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路面上晕开。
她抬头望了望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天空,几颗早亮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
“等回去,就做个拿手的亲子丼吧,再多做一个蔬菜沙拉……如果令音小姐愿意出来吃就好了。”
士织一边盘算着晚餐,一边轻轻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希望明天……能稍微平静一点。”
话音刚落,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街角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士织的心猛地一紧,瞬间警惕起来。
是错觉吗?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缓缓转头望向那个方向。
路灯的光线刚好无法完全覆盖那里,浓重的阴影像一张嘴,沉默地张开着。
几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大概是太累了,看错了吧。”
士织喃喃自语,拍了拍胸口,试图安抚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
最近经历的异常事件太多,让她变得有些草木皆兵。
她不再停留,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马路,朝着自家公寓的方向走去。
购物袋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在她身后,那个街角的阴影里,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公寓楼的入口处,才缓缓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香气。
而当士织路过街角那家熟悉的猫咪宠物店时,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瞬间停滞。
洁静的玻璃橱窗内,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咪享受着午后的闲适。
其中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正优雅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金色的竖瞳在白炽灯下闪着冷淡的光。
就是它。
士织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购物袋粗糙的塑料提手深深勒进掌心。
就是在这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
一股尖锐的、足以令人窒息的痛楚,伴随着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洞感,猛地席卷了她。
士织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脸色瞬间褪去血色,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靠在一旁冰冷的栏杆上急促喘息。
狂三姐姐……
这四个字,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几乎要撕裂喉咙冲口而出。
明明……明明已经亲眼目睹了那个结局。
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碎裂的肢体,馨手中滴血的冰冷锋芒,一切的一切,都像滚烫的烙印深深灼刻在记忆深处,日夜啃噬她的神经。
她强迫自己接受了馨的解释:狂三是杀人凶手,是必须被清除的威胁。
她甚至试图说服自己,那份撕心裂肺的悲伤,应该源于被欺骗的愤怒和被伤害的恐惧,而非其他更复杂、更让她不堪承受的东西。
她删掉了狂三的号码吗?
没有。
她清空了那些短信吗?
没有。
那些带着狂三独特韵律、时而戏谑调侃、时而流露笨拙真心的字句,像一根根浸毒的细针,藏在平静日常这张薄薄的皮肤下,总在不经意间狠狠扎进肉里,带来一阵绵长而清晰的锐痛。
那天在小吃街巷子里的其中一家店,面对馨担忧的询问,她确实坦诚过。
坦诚狂三的离去让她痛彻心扉,痛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于是她只能选择遗忘,像个懦弱的逃兵,用琐碎的日常、用身边人的欢声笑语将自己一层又一层地麻痹包裹起来。
她曾天真地以为成功了,伤口已然结痂。
直到这一刻。
猝不及防的记忆,像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摧毁了所有自欺欺人的防线。
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混杂着深切悲伤、蚀骨思念、无尽不解和某种更深邃悸动的痛楚,汹涌地翻腾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在这片熟悉的街景里。
“一切……本该如此……”
她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份强扭的“平静”。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错觉般的哼唱声,飘飘渺渺地钻进了她的耳膜。
那调子慵懒随意,带着漫不经心的韵律,轻轻拨动着空气。
士织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那旋律狠狠撞了一下。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家猫咪咖啡馆的门口!
她的目光急切地穿过玻璃窗,落在一个背对着街道的背影上。
那人蹲在咖啡馆入口处的露天座位旁,身前,几只猫咪正亲昵地蹭着她的裙角。
其中最为活跃的,正是那只高傲的黑猫。
那背影……!
乌黑如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腰际,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
一身简谱的黑色连衣裙,却勾勒出纤细又完美的腰肢曲线。
裙摆层层叠叠铺散在台阶上,像一朵在阴影里悄然绽放的夜之玫瑰。
是她!
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与血腥回忆里的身影!
士织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也在瞬间冻结。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瞳孔急剧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疯狂震荡的名字在轰鸣——
狂三!
怎么可能……馨明明……亲眼所见……连尸体都……
可是……那头发,那身姿,那独一无二的气息……隔着玻璃和数米的距离,依旧带着致命的熟悉感!
只见那人伸出一只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纤手,食指指尖极其优雅地、带着一种近乎诱惑的韵律,轻轻晃动着。
那只高傲的黑猫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扬起头颅,金色的竖瞳紧盯着那根仿佛带有魔力的手指,好奇地伸出粉嫩的鼻尖去嗅,去追逐。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玩味的轻笑逸出,带着士织魂牵梦绕的音色。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被黑猫矜持中透着好奇的姿态取悦了,指尖灵巧地躲避着,逗引得猫咪尾巴尖微微摆动,发出不满的低沉呼噜声。
“哎呀呀,真是贪心又性急的小家伙呢……这样可不好哦?”
那熟悉的、带着独特韵律和一丝慵懒腔调的女性嗓音清晰地传来,像浸透了月光的丝绸,轻柔地拂过空气,也狠狠撞在士织的听觉神经上,掀起惊涛骇浪。
嗡——!
士织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只剩下那句含着笑意的嗔怪在耳边无限放大。
购物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统统滚落一地。
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背影上,双脚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狂三姐姐……真的是她?
她……没有死?!
那晚的血泊……只是幻觉?还是馨……?
巨大的震惊与随之席卷而来的狂喜、混乱、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潜藏的、对那个“亲眼所见”事实崩塌的恐惧,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冰冷的铁块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许是感觉到了身后那道灼热到近乎实质的、混杂着惊惧与狂喜的视线,或许是听到了购物袋落地的声响。
那个逗猫的身影,动作微微一顿。
然后,在士织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那个背影缓缓地、缓缓地开始转过身来。
路灯斜斜地打在她转过一半的脸上,照亮了那精致绝伦的下颌线,和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的樱唇。
她左眼上覆盖着的、是一片医用眼罩。
就在士织以为不知所措时——
一个带着几分困惑、几分担忧的清亮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士织?你怎么了?东西都掉了……你脸色……好白?”
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神,士织剧烈地喘息了一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目光慌乱地循声望去——
濑能馨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刚从便利店买的饮料,那双总是带着沉静力量的眼眸此刻正写满了关切,看着她和她脚边散落的东西。
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
当士织再猛地扭回头,急切地望向猫咪宠物店门口时——
那个穿着哥特长裙、逗弄着黑猫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台阶和被微风轻轻拂动着的、仿佛从未有人停留过的空气。
那只黑猫疑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舔舔爪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姿态。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短暂而残酷的幻觉。
一个……虚幻的泡影。
“士织?”
馨的声音带着更深的担忧,她快步走了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帮她捡拾散落的物品。
“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生理期来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她顺着士织失焦的目光看向宠物店门口,那里除了悠闲的猫咪和零星的客人,空无一物。
士织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心脏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块,留下冰凉刺骨的虚空和更加汹涌的混乱。
耳边,馨关切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大拇指上的姐妹契约,却传来一阵比刚才更清晰的灼痛,似乎不是错觉……
狂三姐姐!
那个背影,那声轻笑,那句嗔怪!
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她那颗不肯死心、被思念和愧疚啃噬得满目疮痍的心脏,投射出的又一个绝望而美丽的幻影?
她不知道。
只有那片树林深处的阴影里,似乎有四双与她刚刚所见如出一辙、蕴藏着时光奥秘的金色眼眸,正悄然隐去,带着一丝未尽兴的玩味。
馨将捡好的东西塞回购物袋,站起身,看着士织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随即被她用纯粹的担忧掩盖。
她伸出手,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温暖的指腹,轻轻拂去士织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冰凉湿意。
“没事了,士织。”
馨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那片阴影消失的角落,瞳孔深处沉淀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