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阳光,带着周末特有的慵懒暖意,才刚刚爬上五河家卧室的窗沿,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猝不及防地嘶鸣起来,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电子猫。
“唔……”
被窝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只手胡乱地从温暖的堡垒中伸出来,在桌面上摸索着,指尖几次滑过冰凉的塑料外壳才终于抓住了那制造噪音的元凶。
蓝发的主人——五河士织,挣扎着把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针强效咖啡因,瞬间刺穿了朦胧的睡意。
【殿町宏美】
心脏猛地一跳。
昨晚睡眠质量相当的好,脑海里反复预演着今天可能出现的各种约会灾难场景,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昨天还要惨了吧!
先是吓跑了七次路人,弄得一身骚,接着遇见奇怪的学姐被迫狼狈而逃,还好遇见了好人——包三小姐。
这才让训练得以完美收场,不然休息日还要去穿女仆装发传单咧,虽说一切只是为了以收集约会数据为由强化训练……
每一次想象都让她在被窝里惊出一层薄汗。
此刻看到宏美的名字,那份沉重的不安混合着强烈的期待,形成一种奇异的眩晕感。
“喂?宏美?”
士织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醒而雀跃。
“士织!”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和无法掩饰的兴奋,像跳跃的阳光粒子。
“起床了吗?约定的时间哦!我可是已经准备出门了!今天天气超——级棒!绝对不能再爽约了!”
最后那句话带着点娇嗔的威胁,却掩不住那份纯粹的高兴。
光是听着这声音,士织就觉得一夜的辗转反侧都值了。
愧疚感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却又被对方传递过来的快乐所温暖。
“嗯!”
士织用力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我马上就好!老地方见!”
“好!等你哦!”
宏美欢快的声音消失在电话挂断的忙音里。
士织像被上了发条般弹坐起来。
冲进卫生间,冷水泼在脸上的刺激让她彻底清醒。
镜子里的少女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蓝色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
她飞快地洗漱完毕,接着与琴里一起吃早餐。
妹妹大人咬着涂满花生酱的吐司,狐疑地看着姐姐以近乎军事化的速度风卷残云般扫荡着盘子里的煎蛋和培根。
“喂,士织。”
琴里舔掉嘴角的面包屑,眯起眼。
“你今天不对劲。吃这么快,火烧屁股了?”
红色双马尾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咳!”
士织差点被牛奶呛到,赶紧放下杯子,努力挤出自然的笑容。
“没、没有啦!就是……就是突然特别想吃车站前那家新开的可丽饼!听说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了!”
借口脱口而出,虽然拙劣但也算合理。
“哈?可丽饼?”
琴里一脸“你当我是白痴吗”的表情。
“那种甜腻腻的东西,你不是一向觉得热量太高吗?”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该不会……是要和什么人一起去吃吧?”
她刻意拉长了音调,目光在士织明显精心梳理过、比平时更柔顺的蓝色长发上扫过,又落在她身上那件显然不是居家随便穿穿、而是特意挑选过的浅蓝色荷叶边衬衫上。
士织的后背瞬间绷紧,只觉得琴里的目光像探照灯,能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心底那个名为“殿町宏美”的秘密。
“没……没有的事!就是突然想吃了!一个人去!”
她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听起来心虚得不行。
“我吃好了!琴里你慢慢吃!”
说罢,她像被火燎了屁股般猛地起身,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单肩包就往玄关冲。
“喂!等等!士织!”
琴里的喊声被关门的巨响切断。
“呼……”
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士织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擂鼓。第一步,蒙混过关。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她快步走向约定的地点——距离五河家两条街之外的那个僻静街心公园长椅。
这是她精心挑选的“安全区”,远离精灵们常出没的商业中心和天宫市来禅高中,也避开了拉塔托斯克可能监控的区域。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足足半小时,士织已经坐在了冰凉的长椅上。
清晨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像个初次执行潜伏任务的特工,神经质地观察着四周:提着菜篮路过的老妇人,遛着柯基犬的年轻夫妇,踩着滑板呼啸而过的中学生……每一个身影的出现都让她心跳加速,又在确认安全后缓缓回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公园小径的尽头时,士织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宏美今天……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浅褐色的长发精心编织成蓬松的鱼骨辫,慵懒地垂在一侧肩头,发梢似乎还带着刚洗过的、清新好闻的茉莉花香波的甜味。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充满夏日气息的连衣裙,鹅黄色的底子上点缀着细小的白色雏菊图案,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盈地摇曳,像一朵迎风绽放的小太阳花。
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染开一层健康的红晕,明媚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士织的心猛地被攥紧了。
“士——织——!”
宏美也看到了她,立刻开心地小跑起来,裙摆像花瓣一样飞扬。
她冲到士织面前,气息微促,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辰。
“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我犹豫了好久穿哪条裙子!”
她说着,还调皮地原地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的装扮。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
士织连忙站起来,努力忽视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宏美的快乐是如此纯粹而有感染力,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的负担。
“你今天……特别好看。”
她由衷地赞美道,目光落在宏美明亮的眼睛上。
宏美的脸颊更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因为……是和士织很重要的约会嘛。”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抬起头,笑容重新变得灿烂。
“那么,士织小姐,你的全天时间,我殿町宏美正式接收啦!今天的行程,由我全权安排,没意见吧?”
“遵命,长官!”
士织故作严肃地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终于被逗笑了。
宏美的笑容像有魔力,总能轻易抚平她心中的褶皱。
宏美规划的约会路线充满了少女式的浪漫与活力。
第一站便是天宫市的第二大室内游乐园——“梦幻岛”。
周末的游乐园,喧嚣得如同一个沸腾的彩色糖罐。
震耳欲聋的欢乐音乐、孩子们兴奋的尖叫、棉花糖和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巨大的旋转木马闪烁着七彩的霓虹灯光,过山车带着一长串尖叫声呼啸着俯冲又爬升,各种卡通造型的摊位前围满了拿着游戏币跃跃欲试的人群。
置身于这片纯粹的、沸腾的快乐海洋中,士织紧绷的神经像是被这喧嚣一点点温柔地揉开了。
那些关于精灵、关于责任、关于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空间震警报的忧虑,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此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好朋友出来玩的女高中生,只需要享受眼前的快乐。
“士织士织!快来!这个!”
宏美像只放出笼子的小鸟,兴奋地拉着士织的手腕,挤到一个射击游戏摊位前。
一排排毛绒玩偶整齐地挂在墙壁上充当靶子。
“看我的!”
宏美自信满满地交了游戏币,端起塑料气枪。
她屏息凝神,粉色的指尖扣动扳机。“啪!” “啪!” “啪!” 一连串射击,动作干脆利落。
然而……子弹擦着最大的那只粉色兔子玩偶边缘飞过,只换来摊主大叔懒洋洋的一句。
“哎呀,再偏一点就中了,小姑娘加把劲!”
宏美鼓起了脸颊,像个泄了气的河豚。
“诶——怎么会!我明明瞄准了的!”
士织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她手里的枪。
“让我试试?”
同样是“啪!啪!啪!”几声干脆利落的点射。
动作标准得甚至带着点奇妙的韵律感——那是无数次在训练场演练出来的肌肉记忆,此刻用在赢取玩偶上显得有点杀鸡用牛刀。
结果毫无悬念,最大的那只粉色兔子玩偶应声而落。
“哇啊——士织好厉害!”
宏美瞬间忘了刚才的沮丧,抱着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兔子玩偶兴奋地跳了起来,脸颊红扑扑地蹭着兔子柔软的绒毛,眼睛里全是纯粹的崇拜和喜悦。
“谢谢你!士织!”
抱着巨大的兔子玩偶,她们又去挑战了碰碰车。
宏美尖叫着驾驶粉色小车横冲直撞,好几次差点把士织的蓝色小车撞进角落,得意地哈哈大笑。
士织则展现出了与其温和外表不符的“车技”,灵活闪避,偶尔反击,惹得宏美又笑又叫。旋转茶杯里,她们故意飞快地转动中间的圆盘,让茶杯像失控的陀螺般疯狂旋转,天旋地转间,宏美紧紧抓住士织的手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哇!士织快看!是冰激凌车!”
刚从旋转茶杯上下来,脚步还有点虚浮的宏美又发现了新目标,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
粉蓝条纹的冰激凌车前已经排起了小队。
宏美毫不犹豫地排在了队尾,踮着脚张望招牌上的口味。
“我要草莓巧克力双旋的!超大份!”
她大声宣告,回头看向士织。
“士织你呢?”
士织还在努力平复旋转带来的轻微眩晕感,看着宏美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和你一样就好。”
当两支堆得高高的、点缀着彩色糖粒和巧克力碎的双色冰激凌递到她们手中时,那冰凉甜美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晕眩和躁热。
宏美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大口,白色的奶油立刻沾在了她小巧的鼻尖上,像一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
“噗……”
士织忍俊不禁。
“嗯?怎么了?”
宏美茫然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
士织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蹭掉她鼻尖上那一点可爱的白色痕迹。
指尖触碰到皮肤,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两人同时微微一怔。
宏美的脸颊瞬间飞起两团更深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她飞快地低下头,又舔了一口冰激凌掩饰羞涩,声音细若蚊呐。
“……谢谢。”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仿佛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甜腻的糖丝,缠绕在两人之间。
喧闹的游乐园背景音似乎也模糊远去。
士织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为了掩饰同样加速的心跳,她也低头咬了一口冰激凌。
冰凉从舌尖蔓延开,却压不住脸颊上升起的热度。
“那边!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宏美猛地抬起头,指着远处巨大的、缓缓转动的彩色摩天轮,声音恢复了活力,但眼神还有些闪烁。
“听说顶上的风景超——级棒的!”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士织的手腕,朝着摩天轮的方向跑去。
排队进入小小的球形座舱,舱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喧嚣。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缆绳上升时轻微的机械嗡鸣。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坐着。
座舱缓缓爬升,窗外的视野越来越开阔。
密密麻麻的游乐园设施变成了彩色的积木,远处的城市轮廓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河流像银色的丝带蜿蜒其间。
宏美趴在玻璃上,看得目不转睛,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好美啊……”
她喃喃道。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宁静而美好。
“嗯,很美。”
士织轻声应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宏美的侧影上。
宏美的快乐是如此简单又富有感染力,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她心中那些被责任和秘密堆砌起来的阴暗角落。
在这一刻隔绝了尘世的狭小空间里,看着她毫不设防的喜悦,那份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愧疚感再次翻涌上来。
“宏美。”
士织的声音在安静的座舱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之前……真的很抱歉。”
宏美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她。
“演唱会……还有之前的很多次。”
士织垂下眼,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总是让你等我,甚至……失约。”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宏美的眼睛。
“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今天的机会。”
她的声音很轻,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分量。
宏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变得柔和而复杂。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士织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
“笨蛋士织。”
宏美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因为……是你啊。”
她微微低下头,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虽然有时候真的很生气,气得想再也不理你了……但是——”
她抬起头,对上士织带着歉意的蓝色眼眸,露出一个带着点羞涩、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但是看到你那么拼命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看到你回来时累得要死却又努力对我笑的样子……我就没法真的生气很久。”
她握紧了士织的手,指尖传递着温暖的力量。
“所以,今天——”
宏美的笑容重新变得明媚灿烂,像个小太阳。
“今天你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和我一起开开心心玩!把这欠了我好久的‘利息’,加倍地还给我!好吗?”
她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好!”
士织心底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被这笑容和话语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耀眼的光。她用力的回握住宏美的手,脸上绽放出今天以来最放松、最纯粹的笑容。
座舱即将升至最高点。小小的空间里,阳光温暖,气氛温馨而宁静。宏美看着士织近在咫尺的、带着释然笑容的脸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微微侧过身,脸颊上的红霞更深了,似乎想要凑近一点……
就在这时,座舱轻轻一晃,到达了顶点。
这个小小的颠簸让宏美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爆红,慌忙转过头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
“哇!真的能看到好远!”
她指着窗外,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士织也被那小小的颠簸和宏美突然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没注意到她刚才微妙的心思,赶紧附和道。
“是啊是啊,连那边的山都能看到轮廓了!”
心里却在庆幸刚才的“颠簸”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座舱开始缓慢下降,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各怀心事地看着窗外逐渐放大的景色,只有手心交握的温度未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