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三牵着士织的手,走出电梯。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们。
走廊的灯光是惨白的,映照着光洁却冰冷的地砖,尽头那扇标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口。
士织的脚步有些虚浮,几乎是靠着狂三的支撑才没有软倒。
“宏美……”
士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从未想过,那个总是活力四射、大大咧咧地拍着她肩膀,嚷嚷着“士织,放学一起去吃可丽饼吧!”的宏美,会躺在那扇门后面,生命垂危。
狂三能清晰地感受到士织手臂传来的轻微颤抖,以及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助。
她收紧了挽着士织的手臂,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持。
“别怕,士织。我们到了。”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而平稳,如同在咖啡馆里谈论咖啡豆的香气。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她们看到了宏美。
病床上的女孩显得异常瘦小,脸色是病态的潮红,口鼻罩着呼吸机,身上连接着各种冰冷的仪器管线,屏幕上跳动着复杂而令人心悸的曲线和数字。
宏美的父母守在床边,父亲疲惫地搓着脸,母亲则紧紧握着女儿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肩膀微微耸动。
眼前的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士织的心脏。她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狂三适时地将她带到走廊一侧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则半跪在士织面前,用身体挡住了她看向病房的视线,也挡住了部分来自其他家属或医护人员可能投来的目光。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干净手帕——不再是咖啡馆里拭泪的纸巾——轻轻按在士织的手上。
“士织,看着我。”
狂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安定力量。
“殿町同学需要你坚强。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士织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狂三沉静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咖啡馆对峙时的复杂,也没有火锅店异样时的惊疑,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全然的关注和安抚。
这份专注,在士织此刻混乱无助的心绪中,意外地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锚点。
“可是……怎么会这样……”
士织哽咽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狂三给她的手帕。
“前几天还好好的……我们还一起……”
“世事无常,士织。”
狂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
“就像我们谁也没想到,会在今天重逢一样。”
她巧妙地再次提及自己转学生身份,自然地融入话题。
“我转来那天,听说殿町同学没来上学,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天……”
她适时地停顿,留下一个沉重的空白,让士织自己去填补那份震惊和痛惜。
士织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些许,她抽噎着问。
“狂三姐姐……你转学来后,和宏美……说过话吗?她有没有……提起什么不舒服?”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试图从任何可能的细节里寻找宏美突然病倒的蛛丝马迹。
狂三微微摇头,眼神带着一丝惋惜。
“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只是听其他人说起她的情况……”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时也并未在意。现在想来……”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懊悔的情绪表现得恰到好处。
这半真半假的话语,成功地在士织心中植入了“宏美可能在更早时间身体就出现了异常”的暗示,也为后续埋下伏笔。
士织果然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急切地追问。
“真的吗?你……你当时就感觉不对了?”
“只是隐约的感觉,士织。”
狂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那时我初来乍到,对大家都不熟悉,更不敢贸然去询问完全没有交集的同学是不是生病了没来上学。如果……如果当时能多问一句……”
她垂下眼帘,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和遗憾,那份真切感让士织的心也跟着揪紧,反而安慰起她来。
“不,狂三姐姐,这不怪你……谁能想到……”
士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时,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
一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医生走了出来。
宏美的父母立刻围了上去,紧张地询问着。
士织也下意识地站起身,紧张地望过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狂三跟着起身,站在士织身边,像一个无声的依靠。她观察着医生和宏美父母的交谈。医生的话语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体温依然居高不下……病因不明……身体机能正在被高热量迅速消耗……常规手段收效甚微……我们会尽全力,但请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士织心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狂三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腰。
“不……不会的……”
士织喃喃自语,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扇再次关上的门,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宏美的母亲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丈夫怀里失声痛哭。
那压抑不住的悲泣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彻底击溃了士织强撑的最后一丝防线。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士织的声音破碎不堪,挣脱狂三的搀扶,几乎是踉跄着朝走廊尽头的方向跑去。
她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消化这巨大的恐惧和悲伤。
狂三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悲痛欲绝的宏美父母,又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计划的核心信息已经传达——宏美病情危急,现代医学束手无策。
现在,需要给士织一点独处的时间,让恐惧和无助在她心中发酵,让她充分体会到那种面对挚友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越强烈,当“希望”出现时,她抓住它的决心才会越坚定。
她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投入硬币,买了两罐温热的玉米浓汤。
玉米的清甜气息在冰冷的医院环境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狂三拿着饮料,缓步走向洗手间方向,在拐角处的休息椅上坐下,安静地等待。
她的姿态从容,眼神却一直留意着洗手间出口的方向。
大约过了十分钟,士织才从里面出来。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痕,显然是洗过脸,但悲伤的痕迹无法完全洗去。
她看起来失魂落魄,脚步虚浮。
狂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将一罐温热的玉米汤递到她手中。
“喝点东西,暖暖胃。”
她的声音温柔,没有追问,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安静地陪伴。
士织机械地接过,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罐身时,才仿佛找回了一点知觉。
她拉开拉环,小口地啜饮着。
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冰。
两人沉默地回到重症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宏美的父亲似乎去处理一些手续,母亲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满脸的疲惫和绝望。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从病房内隐约传来,每一声都像是在为宏美的生命倒计时。
士织紧紧握着那罐玉米汤,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看着玻璃窗内那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宏美曾经爽朗的笑声、搞怪的鬼脸、以及她们一起分享过的无数琐碎快乐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与眼前这毫无生气的景象形成残酷的对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士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解的痛苦。
“医生都查不出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的目光投向狂三,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寻求,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任何一根浮木。
狂三知道,时机正在成熟。
士织的内心已经被绝望填满,正是抛出那根“浮木”的时候。
她微微侧过身,正对着士织,表情变得异常认真,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凝重。
“办法……”
狂三沉吟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事情。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藤蔓银戒——这是士织此刻注意力能轻易捕捉到的动作。她刻意停顿了几秒,让这份犹豫显得更加真实,也让士织的心悬得更高。
“狂三姐姐?”
士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狂三的犹豫在她看来,似乎蕴含着某种可能。
狂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直视着士织,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
“士织,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天使……【刻刻帝(Zafkiel)】的事情!”
士织的心猛地一跳。
她也不能说完全不清楚这些,毕竟天香与四糸乃的灵装和天使都不同,这么看来每位精灵的灵装和天使或许都有不同的能力!
可为何狂三姐姐这时候会提起这件事?
士织很快想到,咖啡馆里那些尖锐的质问,那些关于“死亡”和“欺骗”的指控,瞬间又涌上心头。
“关于精灵和天使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但此刻,宏美命悬一线的危机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细想那些疑虑,只是急切地点点头。
狂三的指尖轻轻划过戒指的纹路,眼神专注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当然是伪装的),她继续低声说道。
“【刻刻帝】拥有操纵时间的力量。其中……【四之弹(Dalet)】,能让被击中的目标时间倒流。”
时间倒流!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士织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睛因为震惊和骤然升起的巨大希望而睁得极大!
宏美有救了?!
只要让宏美被击中,她的时间就会倒流……
这么说来只要让她被【刻刻帝】的【四之弹(Dalet)】击中……
那么一切问题就都能轻松解决?!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击着士织的心脏,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请求狂三立刻使用这个能力!
但狂三紧接着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熄了大半。
“但是……”
狂三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眉头锁得更紧,脸上浮现出强烈的为难和一丝……力不从心?“这个能力,尤其是用在宏美同学这样情况复杂、生命垂危的普通人身上……限制太大了。”
“限制?”
士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什么限制?狂三姐姐,只要能救宏美,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士织。”
狂三安抚地握住士织因为激动而冰凉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稳定。
“问题不在于你愿不愿意。而是【四之弹】本身。”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解释听起来更合理。
“对一个生命体征如此微弱、身体机能紊乱到极致的普通人进行精确的时间回溯,需要极其庞大且精细的灵力操控。这就像……要用一根最细的绣花针,在沸腾的油锅里穿针引线,还要保证丝线毫发无损。稍有不慎,回溯的就不是健康的时光,而是可能直接加速她身体的崩溃,或者造成无法预知的伤害。”
狂三的描述带着强烈的画面感和危险性,让士织的心沉了下去,脸色再次发白。
“那……那怎么办?难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狂三看着士织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沉的绝望取代,这正是她想要的。她用力握紧了士织的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当然是表演)。
“办法……或许还有一个。但这需要你的帮助,士织。非常关键的帮助。”
“我?我能做什么?”
士织急切地追问,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狂三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紧紧锁住士织的视线。
“你的体内,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这一点,你自己可能没有完全察觉,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纯粹和浩瀚。”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如果……如果你能信任我,将你的灵力引导出来,由我来进行精确的调和与操控,作为【四之弹】的辅助和稳定剂……或许,我们就能在不伤害宏美的前提下,精准地将她的时间,回溯到生病前的状态。这就像为那根绣花针提供了一个绝对稳定的操作平台,并为丝线覆盖了一层保护膜。”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士织,眼神坦荡而充满期待(至少表面如此),同时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等待一个关乎重大的决定。
她没有催促,只是将选择的重量,完全压在了士织的肩上。
因为她知道,此刻的士织,为了宏美,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咖啡馆的疑虑、馨的警告、那些关于背叛的指控,在挚友即将消逝的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遥远而微不足道。
医院的灯光依旧惨白,仪器的滴答声依旧冰冷。
士织怔怔地看着狂三,又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宏美。
一边是昔日温柔可亲如今深不可测的狂三姐姐提出的、听似合理却充满未知风险的方法;一边是挚友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和医生束手无策的宣判。
时间仿佛凝固了。
士织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声。
狂三的手还握着她的,那份温暖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信任?
还是又一次踏入深渊的陷阱?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宏美昔日爽朗的笑容和此刻苍白的面容不断交替闪现。
最终,对挚友生命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狂三姐姐……我……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