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样子,这次是打算承担责任,主动去做些什么呢。”
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一把少了条腿的椅子,一台脚踏式织布机,在无限延伸的纯白世界里,这些便是能见的一切。
一推,一回。配合分经杆,左右互着将提综踏板踩下,用木刀将纬线打紧,织机发出响动,在运转着,张紧织物。
“逃是没错的,但只是逃的话很快又遇到尽头。主动承担责任并不意味着承担苦难,并非必须接受不喜欢的事情,也绝非是对曾经犯下错误行为的惩罚。承担责任是为了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为了将心中的包袱解开获得自然的开心。你是终于醒悟了吗,所以才改变了选择。”
她的话不像是独白,更像是对着谁说话的语气倾吐肺腑。但是,不同于洋溢着喜悦的语气,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悲郁。似乎是收到了她情绪的影响,从织布机里出来的布匹黑白掺杂。
“得益于你的选择,前面的路出现了许多岔路,但无论选择哪一条去走,被虫蠧啃咬感受灼心之痛,被棘刺弄得遍体鳞伤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抵达了怎样的结局我都会尊重。”
话语结束了,在织出的布匹上出现了手握匕首的男人,他的心脏被掏出,站在他面前的,是捧着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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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不是种族,而是世人对那些女性异常者的称呼。
她们的魔力储量远超常人,通常由好几个人协力才能完成的大型魔法,仅靠魔女一人就可以办到。那份与生俱来的才能简直像是受到了神明的祝福。
可是,哪怕她们持有的天赋让普通人花尽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但也有着因为那过多的魔力储量而难以控制发生暴走情况,不分青红皂白的卷起血腥,直到魔力耗尽自然死亡,或是被讨伐。
但为了讨伐而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魔女。
魔女是为了力量和恶魔做了交易的异端分子。打着这样的旗号,海茵茨圣教国曾在历史上掀起了魔女狩猎的狂热活动。
魔女无疑是把双刃剑,但只要把剑用在合适的地方就能创造出乎意料地价值。一些国家抱着这样的想法收留了逃亡的魔女,把她们派到军事部队中。
暴走了,会死,那又怎么样?在混乱的战场中只要能尽可能削减对方部队的数量,都有可能为持有国带来无可估量的胜机。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国与国之间的大规模作战中经常能看到魔女身影的原因。
这使得魔女在社会上非常尴尬,要么作为国家的工具人被派遣到战场上耗尽魔力等死,要么作为被狩猎的对象被长矛刺穿立在广场中央,没有人权,甚至不如家畜。
当然,也有少部分愿意收留魔女,让她们享有正常市民的权力的地方。
例如布鲁克公国。
布鲁克公国拥有美丽的辽阔森林,耸立在森林间的古城弗伦斯闻名遐迩。这片土地上魔力充沛,自古以来就是魔女最青睐的居住地点。魔女狩猎开始之后,有些魔女为了避祸而逃到这里隐居,其中也有据说已经在世百年的魔女。
这个绿意之美享有大陆第一盛名的国家已经成了魔女们的乌托邦。
我将整个身子全部交给柔软的沙发,翻开书,看着自己记录在内的东西。
阳光照入屋内,厨台之上,地毯之下,精心的打理让屋子里变得一尘不染。点燃的香烛,香气填满了客厅,味道在鼻尖萦绕,是特别调制的薰衣草味。
虽然我是个残缺品,但毫无疑问,我也是个魔女。
我的记忆每隔七天就会消失。换来的,是七天之内凡事过目不忘的能力。
这便是我拥有的魔女之力。
所以我利用这一点,把对我有用的事情全部写进书里。这样就算忘记了,也只要重新看一遍就好。
至于为什么我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很遗憾,这件事没有被写下来。
我透过阅读这本书,重拾自己过去的记忆。快乐的事、悲伤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一路走来,我用书写下自己没有印象的足迹。
文笔风格有时候轻快得仿佛在跳跃,又是却阴沉得宛如阴天。当下的跃然于纸上,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样看来,还挺有趣的不是吗。
因为我记不住,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重新得知自己的记忆。看似很不方便,但其实,我并不讨厌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很像在看以自己为主人公的故事,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稍微沉浸在愉快的心情里。
合上书,指尖触碰着封面右下角凹陷下去的烫金落款,我的名字——卡罗。
我捧着书站起身朝屋外走去。总之先去买食物吧,还有,制作药剂的材料。
我所听到的是小鸟的声音,翩然飘落的是树叶和花朵。我所听到的是流水的声音,眼中映照着的是城市难得的热闹景象。
倒不是说,这座城市平时死气沉沉,只是在说今日格外的热闹。
大家被欢呼声笼罩着,热情点燃了胸腔,昂首挺胸地歌唱着。
仪式,庆典,叫法一定是各种各样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确实是举行一年一度森舞会的日子。
是为了感谢森林恩赐的节日。
狂热,吞噬了这座名为弗伦斯的城市。平日里忙于工作的人们,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也都展露出了笑容,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
一心的庆祝,一味地欢歌。
明日的生活状况或许不会有所改变,对将来的不安仍然存在。正因如此,要笑的话才会趁着今天欢笑,不为看不见的之后担忧,只要随着此刻的大潮庆祝就好了。
对了,今天是周日,等到明天自己又要全部忘记了……
试图回忆这周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什么也没有想到。那么要记下今天吗?哪怕自己是装模作样也好,像那些人一样,开怀大笑起来?
正当我犹豫这时,我注意到在不起眼的一角,有三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
穿着女仆服的银发小姑娘,端庄秀丽的金发女性,以及看起来不怎么起眼,还一脸困意的黑发倒霉鬼。
那个倒霉鬼,他半开着嘴巴,傻傻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果饼。未曾料到的是,他趁着银发小姑娘眨眼的功夫,以很快的速度狠狠地咬在对方手上的果饼,并且撕扯下了一大半。
这下轮到银发小姑娘愣住了。只见她站起身,用手捏住那名男性的脸颊把嘴撬开,不顾他的挣扎将剩下的那一半果饼强行塞进他嘴里。
金发女性则是镇静自若地稍稍挪动了身子,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继续吃着东西。
一股夹带着轻松与滑稽的心绪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种不知为何而来的笑意骚弄着我的腹部。面对自己莫名的反应,我努力绷紧了面部的肌肉试图压抑。
喉咙里呛出了气息,在颤抖着身子持续了一阵的窸窣偷笑之后,我终于忍耐不住性子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奇怪,仿佛是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我无法压抑自己心中这股奇怪的情绪。
想到了,就记下来吧。今天发生的这件令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