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纠正手指错位的问题。”
“如果这样的话,希望下次能用更温柔的方式。”
大喊过后喉咙总会渴得要命,我把麦酒喝干,浸润舌头,叹着气,承受起两人的厌恶。被粗暴“医治”的那双手此刻在被我放到了桌下大腿上,因疼痛的后遗症时不时而发抖。
我很确信自己的手指没有出现什么毛病,但这样的话在此刻是没办法说出口的。所以对于零所谓的“错位”解释,也只能把想法吞进肚子里。
“我先说,我可没有去花天酒地,只是想去找旧友帮个忙。”
“味道挺好闻的,看样子你那个旧友情调不错。”
雪青色的,石绿色的,她们的瞳孔里闪烁着各自的想法,定定地凝视着这边。嘲弄的,愤怒的意思已经从琳恩脸上消失了,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感觉自己被她们当成了笨蛋。
“你们有时候真的太过分了。”
我蜷起肩膀,将视线垂下,就那样看着地面发出声音。像是对地板说话似的,抑制住声音的语调。
“而且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印象中与她有所接触的人倒是找到了,但提及她本人的存在时,得到的却是“有这人吗”之类的疑惑不解。
记忆被干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不计后果地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很简单,只需要往记忆中枢,也就是海马体,强行灌入魔力就能做到。可以完全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当然,那个人的大脑也会受到损伤变成白痴。
想要在消除记忆的同时保持那个人的完整性,这样的魔法倒也存在。
意识是对外部世界的主观反映,也是组成内心世界的碎片,魔法是内心的呈现,受体内魔力
的制约,而魔力又在保护着意识层面。
或许是基于这个关系,普通的催眠术对于这个世界拥有魔力的人起不了作用。但如果把心理暗示与魔力融合重新得到的催眠魔法就另当别论,除非受术者的魔力远高于施术者,不然很容易陷入催眠魔法中。
关于这一点,我和零做过很多次实验。这也是为什么,在初次见到希特的时候零能判断出她所中的法术。
尽管那只是因为一些无聊理由所构思出来的魔法,但危险程度却不容忽视,要是传出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由下层的秩序开始崩塌,余波将会影响到中层甚至上层统治。所以我没把催眠魔法的要领传给零以外的任何人。只是我没想到,除了我们以外,那个“制作工”竟然也会。
但会是他吗?大费周章地专门针对某人,去删除大家的记忆?
当然,也不可能是那位旧友,毕竟她的总体魔力低到和孩童无异。
“她的名字叫什么?等天亮后我会去帮你打听,可别告诉你连旧友的名字都不认识。”
说什么屁话!既然已经说是旧友了,知晓名字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一瞬间,我正欲望把她的名字念出口。不对,她叫什么来着?被始料未及的混乱感袭击,直接吐了出来。灌进喉咙里的酒水从胃里逆流回了口腔里,一股莫名地甜味在腔内扩散开。
零为了让我好受一些,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一边咳嗽,一边张开嘴唇,回应还在凝视着自己的琳恩。仅仅隔着桌子的距离,害怕她在心情不好的瞬间扑上来。喉咙竟然会有些颤抖。
“我有些记不起来……”
话音刚落,琳恩的眉毛就往上挑了起来。
“行吧,我们先把这件事放一边,聊聊我们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
关于旧友的话题就这样被她掐断了。
“先说说我们今天在清理耗子时了解到的,欧申纳斯那边的情况。赫瑟达因家族因为护卫有功受赏提升了爵位,但是国家宝库中的某样宝物被贼人窃走。根据我们所了解到的,父亲他曾与‘制作工’背后的组织做了交易,所以也不难猜出那场交易的大致内容。”
琳恩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是我想,她在自己的家族沦为现在这副模样心里多少也不是滋味。
曾在契约之书的空间里和男人交谈过程中已经充分了解到,“制作工”很有可能与对立的那本契约之书有牵扯,另外,罗盘也确实指出在梅尔伯尤城中藏有一本书,那么所谓被窃走的宝物,没猜错的话多半是书吧。
琳恩用手摸着嘴唇,眯起眼睛思索着。偶尔会把视线投向这边。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算是吧,但是我想先问你个问题。”
我给予琳恩回应,看着她的表情,那淡淡的笑容却没有改变。
摆动腰边的长剑,琳恩与我视线交汇。我的目光被她所吸引,如宝石般的光辉使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彼此间无言的一瞬,却让人感觉到非常漫长。
“你和‘制作工’之间的契约内容,是什么?”
“双方禁止互相干涉,只有这一点而已。”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在和他立下契约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吗,比如某本书之类的。”
“你不觉得有些太为难我了吗,” 琳恩的嘴唇颤动着,指了指自己眼睛,用轻快的语调继续对话,“但是异样感还是能感觉到的。我不是第一次立下契约,但在当时,誓词结束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某些更强制性的东西拴住了,有点说不上来。”
非要说的话,那种感觉和你握住我的手时一模一样。沉吟片刻,琳恩给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是指我定下契约内容发动效果的那一刻吗。果然,“制作工”的手上也持有着契约之书。如果他背后的组织也是以回收书本为目的,那我们早晚会再遇到。
“轮到你了,把想到的说出来了吧。”
“只是大概猜到被窃走的宝物是什么了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是书,对吗?和你在对决中使用的奇怪书本类似的东西是吗?”
我等同于默认的沉默似乎令她感到不爽。
“在以前,我不会责怪你对我有所隐瞒,毕竟你搞神秘主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次,有些话我还是要和你挑明。如果想让我作为同伙来行动的话,就该解释清楚吧,难道你这家伙不觉得解释是必要的吗?”
近距离看,从琳恩端正的脸上显露的神情给人一种妖艳的感觉,就像是被上了无论如何都能吸引他人的魔法,其中还有着根据自己心情把对方推向地狱意味的恶魔笑容。
“算了,那接下来也没必要再谈了。从现在开始,直到你愿意向我解释清楚为止,我会在我的理性和判断之下行动。你有意见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
“不如说你那样做的话反而会更好。我想要的不是戴着琳恩面具的提线木偶,而是作为不断向前的琳恩本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理性判断,发现机会,寻求最优解。想要看到那样的荣光,想要那样的琳恩成为自己的同伙。正因如此,你才值得我信赖。”
会说的,至少不是现在。我如此这般向琳恩倾诉,琳恩那洁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绯红。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我过于疲倦的看错,还是作为她内心情感的展露。
“哈,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你还要继续见证同伙的我走向更高处,”她突然站起身,“我可不想睡在你吐的房间。”
与其说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不如说像是在告诉我这是她不容更改的决意。
看着她,走出房间。
缓慢地,把手放在嘴边,抑制住快要不受控的情感。琳恩在场时,决不能表露出这样的情感。没错,这份名为欣喜的情感绝对不能被她发现。
琳恩今晚所展现的姿态,是已经足以称之为执着的感情。而那,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只对于没有才能的自己,这份姿态只在我面前展现。
感觉到,内心的深处有种黏稠的感情在发生动摇。
必须冷静下来,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即便现在的她形象有所改变,改名为琳恩,但她曾身为罗吉·赫瑟达因这一荣光的事实毋庸置疑,是自己追赶的对象之一。
我不会丢下你的。简单的话语所带来的安心感是无法想象的。我也得做好准备才行,如果只会依靠她和零,自己一事无成的话,别说是并肩的资格,就连承受那份信任的资格到最后不知道哪天也会失去。
清楚的解释是同伙之间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琳恩信任我,并愿意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是无能的人,日后,需要拜托她的地方有很多。
这样的话,只是单纯想要去使唤她,去利用她明显是不对的,自己在之后也必须要回应她的这份心意,必须的,我也应该表达出一定的诚意。
是的,必须冷静下来。
“店长你笑的好恶心。”
零直言不讳地说着。房间的窗户是关着的,那么此刻,毫无征兆所奏响的风声无疑是出于零的魔法。地面的呕吐残留物被清理干净,还没有结束,察觉到风声的锐利,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伤痕,血丝从中渗出。
我没控制好。零解释道。
零捧起我的脸,我们彼此靠的很近,她轻言细语地说着:“我这就帮你治疗。”
“好……”
“店长,她是同伙的话,我又是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地问题,我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
“家人。”
“即便是面对比同伙更亲密的家人,你也要隐瞒自己的想法?”
她的拇指按压在伤口上,指甲扣进了伤口中,刺进了肉里,刺痛,火辣。正如她的视线一般,我默默承受着。
“我只是怕…..”
没把话说完,我闭上了嘴,因为再这样下去那些被我害死的一张张面容会在眼前闪过。零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最终松开了手。
“额,你们今天是一起行动的吧?还有什么要说的事情,啊?”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是认同的,接下来也没有要谈的必要了。”
我从她的眸子中读不出任何信息,在说出这句话后,零那表情似乎很平静,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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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恩为了板住脸,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一直以来爱护地长剑即便靠着墙滑倒也不想去理会,让地板发出悲鸣声。
她的心中,无处安置地骚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感快要溢满而出。浑身上下,就连血液都在躁动不安,这份激动,比面对强敌时,比和罗兰对峙时更为强烈。
不断传递着自己的情感,这是自己为数不多感受到名为“拥有”的情感。
他想要我!情绪溢于言表,此时此刻的激动情绪就连心脏都有些难以承受。
那是任何人,甚至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也未曾展露出来的表情,洋溢着温暖的快乐。
从琳恩的喉咙里似乎要溢出许多要说的话。她双唇紧闭,咬紧牙关,牙齿在相互摩擦,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在拼了命的压住,然而,内心的这份心情如同溃堤的洪水无法止住。
是啊,止不住。
情绪在心中激荡,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哽咽,就连埋在枕头下的自言自语都在因此发颤。
我看到了哦,小姑娘,你那副吃了瘪的表情。
不过罗兰一定没注意到吧,毕竟她藏的那么好。
罗兰,如果你是那么想的话,我会让你重新见识到的。
但是不要以为在之后你还能继续任性下去,早晚,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主动倾诉的对象,然后,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领着你抵达荣光的顶端。
因为我们是同伙啊。
把头从枕头里抽出,脸上浮现出的笑容美丽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