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在某一天,某一所女校的某间厕所中。
“……唔唔。”
时崎狂三独自照着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庞。──那张左眼戴着眼罩的脸庞。
“果然有点引人注意吧?”
狂三移开眼罩隐约露出左眼,如此说道。
于是,藏在眼罩下的眼睛外露,映在镜子上──化为金色时钟的左眼球。
那并非戴上美瞳隐形眼镜或特殊化妆之类所造成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只眼睛甚至附有时针、分针、秒针,滴答滴答地刻划着时间。
没错。自从前几天遇见的神秘少女澪递给她一个散发出奇特光芒,类似宝石的东西后,她的左眼就变成异于常人的状态。
不对──说得更正确一点的话,改变的不只是她的左眼。
“……呵呵呵。”
狂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轻声笑了笑。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说完全不害怕担忧是骗人的。
不过,狂三内心涌起的充实感与亢奋感却远远凌驾于上。就在这个时候──
“──狂三?你怎么了?”
“……!”
突然有人出声攀谈,狂三急忙将眼罩移回原来的位置。
循声望去,发现朋友山打纱和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狂三挥了挥手敷衍道:
“没、没什么,我没事。”
“…………”
狂三说完,纱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你的左眼,还没有好吗?”
“是、是啊。这针眼似乎很难好。”
“真是难为你了……多保重。”
纱和关心地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拍了一下手心。
“对了,狂三,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我婶婶说要带栗子的兄弟姐妹过来玩。”
“咦……!”
面对突然的邀约,狂三的眉毛颤动了一下。在猫界中原本就可爱度破表的栗子,它的兄弟姐妹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吧,等于毛绒绒的小猫会倍增。
狂三回想起栗子润泽的毛色和肉球的触感,沉醉了好一会儿。但她立刻摇摇头改变心意──今天有一件要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处理。
“不、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去……”
“哎呀,有什么要事吗?”
“对……我有一点事情要处理。麻烦下次再找我。”
“真是可惜,不过也没办法。那下次有机会再约你。”
“一定哟,说好了喔!”
“好、好,我知道了。”
面对再三强调的狂三,纱和脸颊流下汗水,露出苦笑。
──当天放学后。 狂三独自伫立在郊外的大厦顶楼。 红色夕阳照耀着她的背部,狂风摆动着制服裙子。
“──你来了呀。”
狂三小声说了这句话。背后正巧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望了后方一眼,发现冒出了一名少女。
崇宫澪。几天前出现在狂三面前──给予狂三「力量」的少女。
“嗨,狂三,今天也拜托你喽。”
“好的,交给我吧,澪。”
狂三这么说的同时──四周静谧无声。 没错。跟狂三第一次遇见澪的时候一样。
虽然不明白详细的原理,但似乎是澪的力量所导致。在四周笼罩类似结界的东西,防止「敌人」逃到外面。
下一瞬间,狂三的眼下发生异常的现象。
暴风雪。突然出现冰雪结晶,颳起旋风。
而「那个」──就位于暴风雪的中心。
宛如冰块化为人形轮廓的异常姿态。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的类型,但不会错。
──是精灵。澪口中所说,拥有强大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
“那我走了。”
狂三简短说完便用力一踏,轻而易举地越过大楼的栏杆。接着凌空一跃,朝眼下肆虐的冰之精灵落下。当然,她并非想跳楼自杀。
“〈神威灵装?三番〉。”
狂三呐喊这个名字的同时,影子缠绕住她的全身,形成淡淡发光的洋装。
然后──
“──〈刻刻帝〉!”
狂三旋即呼唤这个名字,双手上便立刻显现出两把做工精细,长短不一的老式手枪。
“真是的,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呢。”
狂三露出锐利的视线,从大楼坠落的同时将两把枪的枪口朝向冰之精灵。
──希望你打倒精灵,拯救世界。 自称「正义使者」的崇宫澪如此说着,赐予狂三「力量」。
绝对的灵装与──操控时间与影子的天使〈刻刻帝〉。
简直像是儿童卡通其中的一幕。
若是对朋友和家人提起,他们也肯定只会目瞪口呆片刻,嘲笑自己说了无聊的笑话。这件事就是如此荒诞无稽。
不过,身穿灵装手持天使的狂三无法一笑置之。
超越常识范畴,实际存在的非凡力量。
以及必须以那份力量讨伐的敌人。狂三虽在安稳的环境中成长,但遭受异形怪物袭击,被神秘少女拯救的这个体验,足以令她接受这是现实。
──于是,时崎狂三成了精灵狩猎者。 必须蹈赴汤火是千真万确,她并非无所畏惧。
但是,若非当时澪出手相救,她这条命老早就没了──况且,「拯救世界」这个目的撩拨着潜藏在狂三内心已久的情绪。
想有所作为却苦无手段和方法的人偶然获得的异常力量。亲自拯救世界的实际感受填补了狂三内心的空洞。因此──狂三战斗。
为了守护自己的世界、朋友、家人,到处斩杀无数现身城市的怪物。
她相信这样对大家有所助益。她相信这样对自己有所助益。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存在意义。
然而,没想到梦想的终结很快便到来……
──那一天。那一天狂三也和澪一起打击精灵。
全身缠绕着火焰的异形,每踏出一步就朝四周散布高热,焚烧建筑物、行道树。无比强大又恐怖的敌人。
不过,狂三并没有退缩。她双手握住〈刻刻帝〉,不断发射子弹。
“受死吧──……!”
【────────────】
枪声响起,火焰精灵也随之倒地,但身子仍微微蠢动,如焦木般的手臂朝狂三伸去。
“──真是难缠耶。”
狂三叹着气说道,朝相当于精灵头颅的部位射击。之后精灵便不再动弹。
“哎呀……终于解决了。”
“──辛苦你了。”
“呀!”
听见后方突然响起的声音,狂三的身子缩了一下。往声音来源望去,发现澪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
“请不要突然冒出来好吗?害我吓一跳。”
狂三说完,澪便低头道歉,接着说:
“之后的处理照惯例由我负责,你先回去吧。我记得你好像跟朋友有约吧?”
“是啊……那我就告辞了。再见。”
狂三如此说完,便消除灵装和天使,离开现场。她已经习惯这样的互动。
只要继续走下去,没多久就能走出澪设下的结界。狂三瞄了一眼手表──今天栗子的兄弟姐妹又要过来,她本来打算去纱和家玩,但似乎还有一点时间。
“──对了。”
狂三捶了一下手心,转身走回来时的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带澪一起去纱和家玩。
和澪开始讨伐精灵已有一段时日,但除了战场之外,狂三还未和她聊过天。
脸上总是带着愁容的澪若是跟可爱的猫咪接触,肯定也会笑逐颜开吧。
然而──
“……咦?”
当狂三弯进小巷,回到刚才与精灵战斗的地方时,停下了脚步。
澪正如预料站在那里──但倒卧在她面前的却不是异形怪物,而是人类少女。
“……!”
不──不仅如此。狂三震惊得发不出声音。
没错。倒在那里的── 正是狂三的朋友,山打纱和本人。
“什……咦……?”
狂三瞪大双眼,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代表什么意义。想必是察觉到狂三的气息了,只见澪慢慢转过头望向狂三。
“……噢,狂三,你回来了啊──真是遗憾,我本来还想跟你搭档久一点呢。”
澪完全面向狂三,一边说道。──她的手边飘浮着散发红色光芒,宛如宝石的东西。虽然颜色不同,但那无庸置疑和澪递给狂三的是同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纱和会……”
“啊~~难不成你们认识?那我真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该不会──”
狂三捂住嘴巴。眼前显示的证据在脑中逐一连成线,胃里涌现强烈的呕吐感。
“……你头脑果然很聪明呢。”
澪简短的回答为狂三带来的无非只有绝望。没错。纱和倒卧的位置,正是狂三射杀火焰精灵的地方。
而伫立在那里的澪与她手中的灵魂结晶,则表示──
“那个精灵……是纱和……?”
狂三怔怔地呢喃,感觉心脏一阵紧缩。不只这个精灵。狂三过去在各种地方击倒五十名以上的精灵。
莫非他们以前全是人类?不,不仅如此,甚至连得到灵魂结晶的狂三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狂三当场跪倒在地,头部、胸口像是被碾压般疼痛。
绝望──负面情感一点一点侵蚀心灵的感觉。
狂三有种「自己的存在被翻转过来」的错觉。──不行。不行。这种感觉,不妙。
本能察觉这件事的同时,狂三半下意识地举起右手。
“……刻、〈刻刻帝〉……【四之弹】……──”
结结巴巴地高喊其名,显现天使,射穿自己的脑袋。
──用能将射击对象的时光倒流的【四之弹】。
没错。将自己的身体、心灵倒回「陷入绝望前的状态」。
“呼……!呼……!呼……!”
狂三气喘吁吁地瞪着澪。
不过,澪毫不退缩战慄,只是一脸惊叹地瞪大双眼。
“真是令人吃惊,竟然能靠一己之力脱离反转状态──不过,我还得感谢你呢。要是好不容易精炼的灵魂结晶又恢复原状,我就白费功夫了。”
“反转……精炼……?”
狂三询问后,澪思考了片刻,点头回答:
“嗯。我想你一定已经察觉了,所谓的精灵,就是拥有灵魂结晶的人类──不对,应该说是得到我给出去的力量才对吧?因为那个词汇本来是单指我这个初始精灵本人。”
“什么……”
“──不过,灵魂结晶本来与人类的属性互不相容。若是强迫接受,就会无法抑制满溢而出的力量而失控吧。”
“所以──”
澪接着说:
“为了使灵魂结晶适合人类,必须经过精炼。只要将精炼过的灵魂结晶给予适合的人选,就能成为保持自我的精灵──正好,就像你一样。”
“……!难不成,精炼是指──”
狂三瞪大双眼。脑海里掠过的恐怖想像令她的牙根直打颤。
不过,澪却淡然至极地继续说:
“没错。是透过人类的身体来精炼。当然那个人类会控制不住力量,不过只要反覆经过几次这样的过程,从那个人类身体回收的灵魂结晶便会完美地精炼而成。只要想成是类似过滤装置的东西就浅显易懂了吧?不过,要回收灵魂结晶可麻烦了呢。有你在,真的让我轻松不少。”
澪说出的回答与狂三想像的最坏的推论分毫不差。狂三将手搁在胸口,抵抗再次企图涌来的绝望。
──她完全理解了。 自己只不过是受到澪的利用。 原本打算拯救世界──却情非得已地杀害人类。 狂三横眉竖目地挤出声音: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狂三大声怒吼如此询问,澪这才第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
“……抱歉啊,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我并不是怨恨你们,可是我不能就此罢手──直到我把所有的灵魂结晶都托付给人类。”
澪如此说完,慢慢将手朝向狂三。
“──到此为止了,狂三,晚安喽。过去真的很谢谢你。”
“你这是什──”
话说到这里时,狂三止住了话语。不对,正确来说,是就此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清醒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哎呀、哎呀……?”
狂三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睁开双眼。
感觉记忆混浊,什么都想不起来,顶多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拥有非凡的力量。
狂三环顾四周。这里是屋外。她就站在宛如陨石砸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市街中心。
“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
脑袋无法顺利判断扩展在眼前的光景是何种情况。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是什么人,又为何在这里── 就在狂三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远方传来耳鸣般的声响。
“──哎呀?”
循声望去,发现有一群身穿机械铠甲的人类飞在空中。狂三目睹这奇特的光景,目瞪口呆。
“好惊奇啊……那是什么东西呢……”
然而,她无法继续说出如此悠闲的话。因为那群人举起手上的武器,随后便朝狂三发射好几发子弹和飞弹。
“噫──!”
狂三抖了一下肩膀,连忙逃进影子中。明明完全丧失有关自己的一切记忆,却下意识地理解要如何运用自己身体所具备的能力。
“呼……!呼……!吓、吓死我了……”
狂三在黑暗的空间调整呼吸,试图在脑海里整理状况。不过,拥有的资讯实在少得可怜,因此无法执行。
毕竟她现在所知的,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只有天使和灵装的事──
「────」
这时,狂三突然察觉到一件事。她举起右手,高喊天使之名。
“〈刻刻帝〉──【十之弹】……是这么做吗?”
狂三抱持着些许不安如此说完,手中便显现出装填子弹的手枪。
明明是自己做出的行动,自己却「哇!」地吓了一跳。
“真、真的出现了呢。”
【十之弹】。
如果狂三的感觉无误,这应该是能将射击对象拥有的记忆传达给狂三的子弹。
那么只要用这发子弹射击自己,应该就能想起这个身体、脑袋所体验过的事。
狂三战战兢兢地将枪口抵在自己的侧头部,下定决心,扣下扳机。
影子中响起「砰!」一声巨响──子弹被狂三的头部吸收进去。
瞬间──
「──────────」
有如浊流的记忆流进狂三的脑海里。
过去邂逅的少女,澪。
被她欺骗所犯下的罪。
以及──自己亲手杀死挚友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三双手颤抖,手枪从她手中滑落后,她当场跪伏在地。无尽的后悔、绝望充满肺腑。
甚至对自己犯下的愚行感到悲哀。
──不过…… 不久,狂三抬起头。
那里已不存在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以及崇拜正义使者的孩童。
她的表情透露出决心。她的单边眼睛燃烧着愤怒。虽然不知道澪在打什么算盘,但狂三仍然活着。
而她的手上──握有世上唯一能干涉时间的最强天使〈刻刻帝〉。
既然如此,一切尚未结束。她要让世界重来── 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要改写历史── 即使这副身躯会腐朽衰败。
狂三再次用双脚站起,迈开步伐………
「『时空档案』已关闭,已读取:个体「时崎狂三」记忆。」
脑内的一切历历在目,名为〈时崎狂三〉少女悲惨的过去深深的刻印在了凌云的大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