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唯有暴雨呼啸,营帐沉沉一片,寂寂无声。
雨水肆意冲刷着山谷中的一切,一颗颗树木的繁茂枝叶为雨水拍打的摇曳不止,低矮的灌木在暴雨下颤抖在狂风中摆动,山中飞禽走兽早已不知躲避到了何处避雨,唯有一个个白生生的卡安蘑菇在狂风暴雨之中安然,一簇簇一片片的顽强生长着。
山野林地之中,被人为砍伐出的一片空地内,一侧已然是尽皆熄灭了照明的火堆,另一侧则是害怕对方晚上偷袭火并,点着篝火睡觉才能让心内踏实一些。
一侧营帐被篝火照的亮堂,一侧营帐暗沉沉的一片,其矛盾分化更为明显突出。
今日糜烂战事,对于一众马贼而言,是从未遭受过的沉重打击。
以往来说,打家劫舍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正式的抵抗,哪怕有抵抗,也不过小贵族慌忙中拉起来的不堪一战的民兵佣兵,只需要一冲锋就能打垮。
战力强悍的大贵族的部队,马贼团则不会选择硬碰硬,谁厉害我躲谁的道理他们清楚不过。
马贼团就是在不断挑软柿子捏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的。
可今天不一样,打的是之前几乎没怎么打过的正式攻城战,面对的敌人主力是战斗力堪比大贵族私兵的不知名重甲兵,死伤从未有过的惨重,没有人能想到今天的战斗会打成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在白天的战斗中负伤各有轻重,每个人也都消耗了浑身的力气和满腔的士气,各个马贼,都是疲惫不堪。
无论是左侧亲近二头领的,还是右侧亲近大头领的,一众马贼早已带着满身疲倦沉沉睡去。
甚至负责放哨的哨兵,也是被满身疲倦折磨的精疲力尽,从一起守岗,再到轮换,最后索性直接溜回营帐睡觉。
毕竟砍杀了一天,谁有精力在雨地里淋雨一晚上盯哨?
梦外,是大雨倾盆,狂风呼啸,雷声如吹角。
梦中,是白天惨烈的战场厮杀,是兄弟嫌隙。
兄弟嫌隙的梦魇,悄然弥漫在每个人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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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贼萨罗一直没睡着。
只因对面没有熄灭篝火。
隔着营帐的帘布,他看向远处一连片的篝火光辉,那光在暴雨夜晚下如此明显。
恍惚间,他好像能看到一个个亲近大头领的兄弟,正在悄悄的磨刀,好像能看见大头领正在向他们许诺,杀死一个亲近二头领的人赏多少钱,砍下二头领的头给什么大赏。
他躺在潮湿漫着雨水的湿嗒嗒的铺盖上,越是想,越是恐惧,越是不安。
就是这么想着,恐惧着,疲惫感悄然袭来,硬拉着他的眼皮缓缓合拢,最终带着不安和恐惧,浅浅睡去。
……
半梦半醒间,极其突兀惊恐的一声惨叫将他整个人从噩梦之中硬生生的拽了出来!
“杀徳罗!杀徳罗!大头领有令!杀徳罗!”
“杀一个徳罗从逆赏银币十个!斩杀徳罗者升任二头领!杀啊!”
“杀!!!”
“大头领动手了!大头领动手了!兄弟们快起来啊!”
“不想死的快起来穿甲反抗!快起来啊!!”
马贼萨罗猛然从铺盖上坐起身来,一张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潲进来的雨水还是冷汗。
一对双目惊恐无比的盯着前方,愕然骇然。
“动……动手了?火并了!”
“真火并了!真火并了啊!”
一时间,周遭的同帐马贼也是一个个起身,惊恐的面面相觑。
而就在一众马贼无措时,他们发现,隔着营帐往外看,四面八方都是火光!顺着往外听,到处惨叫和兵器磕碰的声音。
火并,毫无疑问。
待到这营帐中的马贼拿着刀冲出了营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完全的混乱。
一个个慌慌张张从梦中惊醒的马贼在雨中持刀相互拼杀,不断有惨叫传出,磕碰兵器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火光很快就被大雨所浇灭,山谷之中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等黑暗下更是放大了人内心的恐惧。
火并是一派打另一派,可现在的情况压根就分不清谁对谁,隐隐约约看见是个人便挥刀砍杀,火并成了纯粹的乱杀,再没有半点秩序可言。
黑暗中,几乎是看不到人的,只能听到刀剑磕碰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能听到被砍杀的惨叫声,只能听到癫狂的狂呼酣战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轰然一个炸雷猛然响起,一瞬间天地彻明。
借着雷光,一众马贼持刀混乱互砍的情形显现一瞬。
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癫狂,一张张凶恶面孔此时是那么的惶恐不安,一个个挥舞着马刀,也不知谁对谁,在黑暗中胡乱劈砍着。
被砍倒在地的人不断淌血,尸体抽搐不停,被砍伤之人伤口鲜血流淌,不断求饶,可换来的只是马刀的劈砍。
“杀……杀杀!咱们当兄弟这么久,你们竟然想着对我们动手!”
“给疯子当忠犬,那疯子能给你们什么?去死吧!”
“不!别!兄弟!我也是二头领的……唔!噗!”
“咳咳……我……兄弟,不要……”
“死!”
“别过来!都他妈别过来!谁敢过来我杀谁!滚!”
“唔……啊!!!我的腿!我的腿!我不想死啊!!兄弟,求求你饶我一命吧!兄弟!”
“啊!!!呃……”
“徳罗那个老贼呢?徳罗呢?出来!老东西人呐!”
“兄弟们,老东西他负伤了,杀了他动乱就平了!杀!”
“你们干什么!别!我也是大头领的人啊!”
火并彻彻底底成了暴乱,黑暗放大了每个人的不安,人人自危,只要隐隐约约看到是个人就杀,死亡和恐惧摧垮了每个人最后一丝理智,令所有人的不安到达了极点。
甚至有人拉开了供白日负伤的马贼休息的营房,对着本就奄奄一息的伤员一刀一个,刀刀斩尽各个杀绝!
“你们……你们都是那个老贼的狗!杀……把你们都杀光……死!”
“呃……你!你要干什么?咱们是同袍的兄弟啊!别!”
“啊!!!救命啊!救命啊!别杀我!”
“我不跟徳罗了!我不跟徳罗了!饶我一命吧!”
“我一条腿是为大当家没的,求求你饶了我吧!”
“兄弟们!上啊!把这些老贼的狗全都砍了!杀!”
“杀啊!!!”
“不!别!兄弟!!!”
白日奋勇搏杀的马贼成了伤员,眼下就成了案板上了鱼肉,一刀一个,谁也逃不掉。
这场暴乱,黑暗中的疯狂,在暴雨中刀兵相撞,在狂风中癫狂厮杀,根本不分谁对谁,在极度恐惧之下,无人存留半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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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诺卡!出来!卡诺卡!”
已然失去一臂的徳罗,此时好似一头暴怒的苍老雄狮一般,在雨中愤怒至极的咆哮着。
仅剩的一条胳膊紧紧攥着马刀,一对双目布满红血丝,在雨幕里,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寻找卡诺卡的身影。
偶尔窜过来的几个不开眼的马贼,都是一刀砍死了事。
他所求的,不过是兄弟们能好好过日子,继续过之前那种兄弟和睦大秤分金银的日子,次次逼宫实际上只不过是兵谏而非造反。
可却不想,三番五次的规劝和妥协,最终换来的是卡诺卡的火并。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既然你卡诺卡对兄弟动刀了,我便再无什么理由拿你当作大哥了!
徳罗在雨中暴怒咆哮着,不多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明晃晃的火光,是卡诺卡!
卡诺卡那张瘦削诤怒的狰狞面孔明晰,就在不远处,酝酿着法术,向他步步冲来。
一时间,二人见面,再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一个熟练法师,一个熟练剑士,一个酝酿着法术,一个酝酿着战气,猝然冲杀在了一起!
……
火焰剑好似一面墙一般推射而出,迎面铺盖而来,战气裹着剑刃挥舞,硬碰硬的劈砍破法,在狂风暴雨中炸出一连片的夺目火光。
徳罗手中马刀挥舞,蓄力多时,战气弥漫猩红,一刀劈砍而出,在半空中横竖划出了一道十字剑气飞射而出。
卡诺卡自然是凝结法力相迎,一击今日白天炸飞寨门的爆裂火球退飞直迎。
猝然间战气和魔法对撞,轰然爆炸。
徳罗运气脚下,身形疾快如点,卡诺卡则是身子一晃,地面只留一道火光,他人影闪烁到了远处,又是一击连珠火球。
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火球飞射而来,每一个火球威力都不容小觑,一连串火球,直照亮了一片营地。
卡诺卡不是俗手,徳罗自然也是不弱,只见他看似年迈的身子身形飞动,既是左躲右闪,也是手中剑横拨直挑,有若拨云见日。
战气裹着长剑,一颗颗飞来的火球就这么被挑的偏离,飞到营地各处,不断的炸响,好似地雷引线被牵动一般,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猝然一瞬之间,两人贴身对冲而来!
“卡诺卡!你竟真对兄弟们动手!”
“呵呵……老狗,是你先动手的吧?”
“来吧!老狗,我的人头就在这,有本事你就砍了去!”
“火焰斗篷!”
“什么!”
猝然间,卡诺卡周身一转,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一片沸腾油水似的火焰,直扑徳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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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一众马匪,大小头领在激情互杀。
不远处的灌木中,卡斯蒂娜和卫队长影暗伏,已然看戏多时。
最初的混乱就是卡斯蒂娜派人掀起来的。
行省步兵披上马贼的铠甲,胡乱杀人,一边喊大头领动手,一边喊二头领造反,自然而然引起了马贼互砍。
再加上卡斯蒂娜特意嘱咐他们熄灭马贼的火源,就这么让马贼陷入到了彻底的黑暗癫狂之中。
……
卡斯蒂娜揪起了一颗白色的卡安蘑菇,随手塞进了口中。
动物油脂和蘑菇清香的味道顿时充斥口腔,直吃的卡斯蒂娜连连点头。
确实挺不错。
旋即,卡斯蒂娜扭回头,一对狐媚美目看着身侧的卫队长布莱恩,红唇微动悄声道
“你到山南北两侧,告诉埋伏多时的百姓们。”
“等下千万别说帝国话,千万别露馅。”
“收网包饺子的时候,只许说刚刚教他们的那句法语。”
“阿拉大颗!”
“快去!”
卫队长沉沉一应,转瞬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
卫队长布莱恩走后,卡斯蒂娜则是转回头来,又是伸手拔了颗蘑菇,随手放入口中,轻轻嚼着。
“确实挺好吃。”
“不过……吃生的蘑菇真的好吗?”
“嗨,管他呢。”
“嗷呜……”
“好吃就得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