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如瀑,身段若绸,一双纤纤玉手按在少年的肩头,凑近有清幽的芬芳。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眼前的少女皆为完美的存在。倘若世上真有仙人,不知你是曾在瑶池之畔翩翩起舞,裙下众生倾倒,还是在璇霄丹阙上回眸一笑,便令万仙痴醉?
这副面孔,光洁无暇,宛若美玉,天生便与我们这种凡俗之子不同,唯有不生一窍的完美,才能配得上你!
“不对,你根本不是宁宁,你是律静!”
青濯看清楚了,这副面孔明明就是先前在镇外废墟中遇见的少女,而非什么她心心念念的宁宁。但冥冥之中有股意志在强行给他灌输着一个想法,她不是什么律静,就是青梅竹马的律宁。
青濯暗骂一声,身形倒撤,拨开搭在肩头的双手,直至五步之遥的距离方才停下。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凛然。
先有镇民伪装律宁投毒,后有另一个伪装者持剑刺杀自己,这些前者之鉴都在告诉青濯,不要轻信眼前的家伙。
“阿青,你怎么了?”
见青濯如此生分,“律宁”困惑不解,心头猛地一颤,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宛若坠入了冰窟。
并非是她认为青濯不再对自己友善,而是自己如果不能够再获取青濯的信任,就好像会死掉!
“阿青,你脸色好难看,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还是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面对少女的嘘寒问暖,青濯并未将过多心神放在上面。眼前他正环顾四周:白墙静静矗立,一言不语;朱瓦当头,如血般殷红;天空被浑浊的灰色笼罩,将此刻所处的小巷衬得极暗,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近乎实质化的浓郁死气,令人呼吸阻滞。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但却是数日前方才体验过的场景!
“天坊镇……”青濯默念小镇的名字,发现没有任何困难,不由神色微变。
“我身负所谓仙家的诅咒,躯体被封禁,是律静的到来,打破了僵化,却无法消弭言语上的禁忌。原本【天坊镇】的名字,我只要一想到,这三个字便会化作混沌,若妄图强行道其名讳,便会永世不得动弹分毫,就连魂魄也会被囚禁其中,不得超生。可眼下,禁忌似乎消失了。”
如青濯所想,他回到了曾经的生活的镇子,光阴逆转,他返回了数日之前。
但此刻的天坊镇,却并非与过去完全一致,光从天地间弥漫的浑浊气息来看,恐怕镇上供奉的“仙家”已经有所行动了。
当务之急,是在灾变发生之前,找到“仙家”的本体!
“青濯!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一直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快跟我去请仙家帮忙,要驱邪,要驱邪——!”
恐怕在“律宁”眼中,此刻自己的动作与神态都诡异无比,好像精神病人一般,但绝不至于“鬼上身”!她刚刚说要去请“仙家”,恐怕已经被操控了!
“律宁”急忙跑到青濯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向小巷外拽。青濯记得此处离供奉仙家的祠堂尚远,需要途径三个分岔路口,方能在镇中心的老桑树下寻得。任凭她拉扯一端距离倒是无妨,不过迟则生变,青濯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去调查镇上到底被蚕食成了什么模样。
正当青濯思索如何着手之际,小巷尽头的惨白墙壁上陡然生出一扇门扉,铜环无人提拉,却被无形的力量提起,扣在了门上。
“咚!”
闷响如鼓,自门扉朝四周扩散,在耳朵接触到声波的一刹那,青濯的心也随之猛地一震,心脏旋即不再跳动!
死了?
他看到那一扇门扉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霎时间天地色变,阴风大作,似有无数游魂从门内幽邃的黑暗中飞出,向青濯显露他们死时的惨状。
赫然间一具吊死鬼径直冲来。它那被枯长发丝遮蔽的青紫面庞,骤然亮起凶戾的幽光,它睁开了被血丝铺满的双目,眨眼间,便与青濯的鼻尖仅仅距离寸许。鬼物张开血盆大口,用破碎的声带挤出难以入耳的嘶吼,宛若指甲刮过玻璃,又如针尖刺破心膜。
鬼物当着青濯的面拔出自己的舌头,绿血喷洒,溅满全身,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地上舌头如蛇般蠕动翻腾,随即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化作一缕煞白的烟雾消散。
而就在占据它近乎大半个面部的巨口中,一道形状类似舌头的血红管状生物探出,自上而下钻破鬼物的头颅,足足延伸数米之高,那顶端如舌般肿胀的花苞布满了与鬼物一样的血眼,此刻齐齐盯住青濯的面庞。
它自云霄直冲而下,锯齿状的花瓣顿时张开,令人心悸的裂空声几乎将青濯的耳膜震爆。青濯有预感,他会被这朵诡异的食人花一口吞掉!
“仙家!是仙家!”少女目光灼灼,眼神中满是对这头鬼物的渴求——她不害怕!
“请仙家上身,祓秽诛疾!”
此时“律宁”就站在自己身侧,青濯暗骂连连。若是自己被这鬼物吞食,她也无法幸免!
还好,事态并非走上绝路——青濯并非第一次对上仙家。
只要利用好【剧本】,仙家也可以化作助长力量的食粮。
青濯心念如电光闪动,以手为刀,对“律宁”斩下。原本冲他而来的深渊巨口顷刻转向,护住“律宁”,被一刀而断。
就在这时,“律宁”仿佛刚回过神来,双目瞪得极大,几乎膨胀了数倍,快要脱离眼眶而出,眼角更是直接迸裂,头骨变形,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破碎声。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变化,青濯格外冷静。他只是散去掌刃的力道,缓步向她走去。
“你竟然,想杀了我!”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撕破云翳,回荡在鬼气冲天的小巷中,振聋发聩。
“律宁”颤抖着,身形逐渐畸变,佝偻着腰,双手捂住胸口。自一股脑涌上来的呕吐感令其感到神经寸断,大脑一时恍惚,只能依稀觉察到腹部不断隆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疯狂地繁殖!
是仙家【送子】,被请上了“律宁”的身。
很快律宁的衣衫便被撑爆,血肉与骨骼被撕裂的闷响如战锤般撼动着青濯的意识,若是稍有不慎,他也会被仙家同化!
他依旧让自己强行保持着镇定,一步步向前挪动,只是每一寸的移动都是无比艰难,光是让大脑发出向前的指令,都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但“律宁”的畸变却无时无刻不在撞入他的眼帘——不知过了多久,又或是一瞬,少女的身体已经化作了堆叠的肉块,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那自腹部蠕动的,被仙家送来的【孩子】终于攀升至看起来像是胸口的部位,“噗嗤”一声,自裂变的口腔中探出了脑袋。
殷红的躯干上,稠密的血丝与黏液交错相连,有如花骨朵般的头部贪婪地呼吸着外界的空气,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青濯,它们需要进食!
场面再度恢复先前的危境,青濯即将被吞食!
“宁宁,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早已丧失意识的“律宁”浑身一愣,不知何时,青濯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急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淹没在肉团之下的眼睛,此时在她的视野中,一切都恢复了清明。
凉风吹拂的小巷中,少年对着少女深情一吻,搅动彼此的唾液,仿佛要将她的舌头生生拔出来一般。
少女身躯一软,酥酥麻麻的感觉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她只愿永远陶醉在这绵软的温柔乡中,沉沉睡去,不愿苏醒。
“这真是……最差劲的告白。”
…………
青濯在打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方才缓过神来,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至今还有些反胃。
原本寄宿仙家【送子】的吊死鬼已经倒下,彻底化作了飞灰,而那扇通往仙家祠堂的大门也已消失不见。
万幸只是一位仙家对他出手,勉强应付得过来。
在青濯生吞了【送子】之后,他忖度着自身的实力,也许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原先在天坊镇中,他身上突发诡异,引来黑云堆叠成棺,被全镇视作不详,是仙家动怒。被镇长下令以麻绳捆缚,押送至祠堂,以命祭天,平息仙家怒火。
青濯心有不服,以巨力挣脱禁锢,夺刀暴起杀人,斩碎仙家神像。不料仙家真实存在,附身镇长,操控其鲜血幻化兵刃诛杀青濯。青濯与之大战,硬是凭借诡异的力量与仙家【血堕】战平,夺取其半数的精血收为己用。
不料青濯大意,中了【血堕】反扑的法术【枯血咒】,仓皇遁出,即将化作僵尸。
后来便有了与律静相遇的一干事。
想到此处,耳畔传来轻微的低语声——是“律宁”醒了。
“这里是……哪里……?”
少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抬起沉重的眼皮,此时她眼中的世界还很模糊,环顾四下未果后,将视线全部放在了不远处的人影上。
“青、青濯前辈!”
少女几近破音。见到熟人,她并不会在这片陌生之所感到欣喜,她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修士入门的望气之术,对于已经开窍的律静来说几乎是随念而发。此时她朝青濯望去,满目皆是血腥的瘴气,时而还伴有鬼魂飞蹿!
仅仅是一眼,她便承受不住,双目开始向外渗血。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她就算在注视门内结丹长老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种身心的双重压迫!
当然,也许只是长老平时气息内敛所致,但此刻律静已经笃定,这位一直在“装傻”的青濯前辈,绝不简单。
就算他只是灵觉初期,也不可能会在王石师兄的一剑之下,毫无抵抗地昏迷。
等等,他的修为似乎又有精进!
青濯并不知道,此刻他的修为已臻至灵觉初期的巅峰,距离那层若有若无的界壁,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醒了便好,身体可有大碍?”
青濯突然停止了打坐,气息尽数内敛,显现圆融之意。他外表看起来依旧与寻常的少年无异,只是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似是潜伏着无数利箭。
“前辈,小女子只是昏迷了片刻,应该无事,”律静连忙起身抱拳,旋即心念一动问道,“前辈可否告知,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又在哪里?”
“此为【不可说】之地,天坊镇。”
“而你,律静……”青濯的双眸陡然睁开,与律静对视,似是能将她直接望穿!
“律静并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现在是我的青梅竹马,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