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桑酒,桑酒,你等等我呀!
“公主,你去哪里,带上我们啊!
身后人气喘吁吁的呼唤桑酒,桑酒却头也不回,闪身就上了岸。
“回去告诉我爹,我去人界玩两天就回来,你们不必跟着。”仆从们跟上了岸,却早已不见桑酒,只余声音在岸边回荡。
“怎么办啊,又让桑酒自己溜走了,老蚌王会生气的吧……”桑酒的贴身婢女噘起嘴小声嘟囔,心里想的却是,不开心,桑酒自己去人界玩又不带我,每次有好玩的都不带人家嘤嘤嘤。
领头侍卫闻言,道:“公主法力皆在你我之上,又生得伶俐可爱,谁人见了她不欢喜,不过是去人界玩上几日,料想不会有何大碍,至于蚌王那里……由我一力承担,我等先回去复命吧。”
说罢,便率着一干人等悻悻回宫。
老蚌王听说自家闺女又偷跑出去玩了,圆眼一瞪,却也是不知拿这个顽皮闺女如何是好。她可是这墨河唯一有仙髓的蚌精,千年就出了这么一根独苗苗,却整日不思进取不好好修炼,逮到空子就溜出去玩……
罢了,左右这管理墨河的担子落不到她头上,有她哥哥桑佑担着,就让她自由自在快乐无忧当个小公主吧。老蚌王宽慰自己。
(二)
桑酒到了人界就开始撒丫子狂欢,从集市头吃到集市尾,吃得是肚皮圆圆。那卖艺杂耍也不被她放过,正所谓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桑酒,叫好鼓掌给珍珠一条龙,还不忘手里鸡腿咬一口。
白日几乎逛完了大半个城,桑酒也不觉累,夜幕起华灯上,城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街头巷尾红灯高挂,少男少女提着各色不一的灯笼出门,猜灯谜赏花灯,与白日又是不一样的热闹,置身其中,好不快活。
直至人潮散尽,夜渐凉,桑酒独坐湖心亭中,望着湖面的花灯发呆,不知觉轻叹一声:“那人又没出现呢。”
面上虽还挂着笑,但更深露重,似给那笑容笼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桑酒把玩着手里的丝带,兀自笑了。
想起那日,好姐姐长好姐姐短的磨了那人许久,才把这根发带磨到手,还是那人亲手给她系的。
想起初见她,就是在这人界的花灯节。桑酒第一次摆脱了仆从独自溜出来玩,夜间繁华,行人熙攘,抬眸却见一人,面色如月,清冷圣洁,如神明临世,美得令桑酒一窒,怔愣在原地。
见她款款而过,桑酒似被蛊惑,又似本能,循着那幽香便跟了上去。直至她在灯谜摊前停下,桑酒刹停不及,撞了上去,她才回头发现这根小尾巴。
“姐姐,你真好看。”桑酒见她回头,傻呵呵的咧嘴笑。
她见桑酒眉眼弯弯,也笑着弯腰摸了摸桑酒的头,“小妹妹,你一直跟着我吗?是不是肚子饿了?你的家人呢?”
见她笑了,桑酒呼吸又是一滞,听她问了些什么问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饿”,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爹就知道让我做功课,天天闷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就偷偷溜出来玩了,姐姐你要帮我保密啊。”
她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也学桑酒附耳说道:“知道啦,姐姐会替你保密的。你是第一次自己出门吧,你长得这般乖巧可爱,可不要被人拐了去,要是你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吧。”
桑酒哈哈一笑,挽上她的手,“那就让姐姐把我拐走好啦!”
想起……
“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姐姐,那是在干什么?好热闹啊,那就是成亲吗?”
“姐姐,我要跟你成亲!”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喜欢我吗?”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吗?”
是了,自那天后,就再没见过她了,即便每年花灯节桑酒都会来寻,即便每年都在这湖心亭坐到天明,她始终都没有再出现。
“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三)
能再见到她,是桑酒没想到的。
或者说,桑酒没想到,再见她竟是此情此景。
战神率天军正与那魔军鏖战,打了多日,魔军都未能过墨河地界一分。
外面打得正乱,人界是去不得了,桑酒躲在一旁偷看,正酣,冷不防被桑佑拧住了耳朵,拎到父王近前。
“疼疼疼~阿兄拧我耳朵作甚!”桑酒气鼓鼓。
“你安分些,外头正乱,莫再偷跑去人界玩了。”桑佑一脸正色道。
“知道啦,我这不是出不去,又闷得慌,就来瞧瞧他们打仗嘛。”桑酒辩驳。
桑佑指尖轻戳了一下桑酒脑门,桑酒撇撇嘴,迅速跑到父王身旁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父王,阿兄他欺负我!”
父王捋着胡子,“还不是你顽皮!”轻刮了一下桑酒的鼻子,“这几日你安分修炼,等这仗打完了之后再去玩不迟。”
桑酒撇嘴,“知道啦!”
“你的修为可有进益?那冥夜本是东海一条蛟龙,天生仙髓加上勤学苦修,一朝拔擢为战神,你也有仙髓,却只知贪玩,多年来还是墨河一只小小蚌精……”
话音未落,桑酒却已跑远,还回过头给父兄做了个鬼脸,“我有父王和阿兄宠爱,那冥夜又没有,我才不要做那劳什子战神呢!”
桑酒跑出殿外,又多行了一阵,估摸着桑佑是抓不到她了,这才停下。
却见水中落下来一人,好似受了伤,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桑酒走到近前,看清他的装扮,这就是那个战神冥夜吧。
“爹爹才夸完你,你就要死不活的落在我们墨河了,我看你也没有多厉害嘛。”
桑酒推了推冥夜,动也不动,不知死了没有。
倏地,又落下来一个,一把推开桑酒的手,抱着冥夜哭得梨花带雨。后头这个倒是个活的。
只是,这女子声音怎如此耳熟?
桑酒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
在看清那人容貌之时,有什么在桑酒的脑中轰然炸开。
是她。
一直有传闻,上清神域那玉倾宫的冥夜战神与天欢圣女是一对眷侣,战神冥夜守卫三界四洲安宁,天欢圣女寸步不离相伴左右。
原来,你就是天欢圣女啊。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他。
姐姐,你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伤得这么重,怎么办……”天欢失魂一般地喃喃。
见她无助的模样,桑酒的心又是一痛。
“有追兵,跟我来。”
闻声,天欢抬头,看清眼前人,先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扶起冥夜就跟着她走。
“这是什么地方?”
多年未见,姐姐,你与我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桑酒在心中自嘲。
“这是河心镇水石所在,此处灵气丰沛,可以护住他的一丝心脉。”
说罢,桑酒画下一道结界。
“你在结界内不要出来,我去引开他们。”
(四)
桑酒心中记挂着天欢,很快引开追兵,折返回来时,天欢却不见了踪影,只剩冥夜,奄奄一息躺在镇水石下。
桑酒顿觉心下气闷,这一会儿功夫,她怎地又失踪了。
这个冥夜……桑酒端详,
“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就是用这副皮囊,引诱她的吧。
伤得这样重,若是把他丢出去……桑酒环顾四周,四下无人,等他死了,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是他伤重不治而亡了吧。
桑酒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想什么呢,若被天欢知道,该记恨她了。
桑酒扶起冥夜欲走,忽然发觉镇水石台有些异样。有上古冰晶镇水,这石台原该是流光溢彩,怎么她才离开这一会儿,这个石台的光就熄灭了?
桑酒看着怀中的冥夜,施术探了一下他的神魂,他的伤正在迅速恢复,而他体内有冰晶的气息。
该死!他竟然吸收了这上古冰晶,这可是给墨河荡涤浊气的镇水冰晶,墨河十万水族存亡都仰赖这块冰晶,若是没了它……
路边的野男人就不该乱捡。
桑酒恨得牙痒痒,正欲一掌拍死他将冰晶取出,却被一道金光弹开,这是……天欢竟给他留了一道护体金光!
天欢……你对这个野男人倒是用情颇深 !
见此情景,桑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冥夜自方才就奄奄一息,一直昏迷,又哪来的法力从石台取出冰晶?定是天欢见他命不久矣,才取了冰晶给他吊命,而天欢因为强行取石被反噬,不知被那反噬之力撞飞到哪里了。
可笑啊,天欢,你竟爱他至此,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换。
桑酒扔下冥夜,四下寻找天欢,终是在一石堆后面找到了她。
桑酒抱起天欢,给她渡了些真气,确认她性命无虞,呼吸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盯着眼前这张脸,依旧如从前般,倾世的这张脸,只是与从前相比,眉心似多了一抹挥不去的怅惘,忍不住地,手指轻抚上她的脸庞。
她思念了那么久的人。
就这么,如婴孩般,安睡在她怀中。
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的,
我的,天欢姐姐。
(五)
失去了上古冰晶的镇守,结界松动,墨河开始震动,如同正在瓦解一般,竟有碎石落下。
“不好,时间不多了。”桑酒这才回过神,抱起天欢来到镇水石台前。时间竟如此紧迫!桑酒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解决的办法。
“冰晶果然出事了!”
老蚌王的声音传来,桑酒闻声望去,来人是她爹,还有她哥哥,以及蚌族的十位长老,和若干蚌族士兵。
“冥夜被魔神重伤,吸收了冰晶。”桑酒言简意赅的解释,并刻意隐去了天欢。
老蚌王闻言,怒从心头起,一掌就要拍死冥夜,却被桑酒挡在身前,“爹爹不要杀他。”
千万不能被发现这里面还有天欢的事。
“他是战神,神界还需仰赖他抵御魔神。”桑佑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
老蚌王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目露厉色:
“失了冰晶,墨河便失去了灵源,千里墨河墨浪滔天,其他蚌族父老如何抵挡得住?今我墨河遭此灭顶之灾,皆因他而起,他的罪孽,拿什么来偿还?”
灵源,灵源,桑酒在心中默念……有了!
“是我的错,是我见他重伤性命垂危,将他带来此处,才给了他机会吸食冰晶。”
桑酒飞到镇水石台之上,抽出自己的仙髓。
“我的仙髓,可以代替冰晶作为镇水灵源。我的错,该我抵偿。”
“桑酒……你糊涂啊!”
老蚌王痛心疾首的声音传来,他一向最是疼爱这个女儿,才酿出了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原先有仙髓在身,她只是调皮贪玩倒也无碍,鞭笞她勤加修习总有一日她能飞升,如今失了仙髓,又有什么还能庇护她……
桑酒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她爹这个样子,她的计策应该是奏效了。
想着,桑酒也昏迷了过去。
老蚌王紧张上前查看,所幸她性命无忧,只是损耗过大,体力不支,这才昏迷。
长叹了一口气,抱走桑酒。
(六)
隔日,冥夜醒了。
在冰晶的温养下,他的伤已好了大半,气色也较昨日好了不知道多少,看着倒是比昨日更加俊朗了些。
老蚌王一听说冥夜醒来,就赶了过来,见冥夜气度,眯眸感觉满意,是他的话,也不算太过委屈了桑酒。
遂上前,将事情经过与他形容了一遍。
“原来是你族圣物救了我,冥夜该如何报答。”
“战神的报答我等受之不起,只是小女为了救你,自抽仙髓代替那冰晶镇水,她对你的这一份情义……”
老蚌王故意没将话说完。
冥夜自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但却不接茬。
“不知,在下可否见见桑酒姑娘,当面与她道谢。”
老蚌王却是怒了。
“桑酒乃我墨河公主,为你自抽仙髓,此生再无缘仙道,而今你一句道谢就想飘飘然地揭过去?”
“只要是我能做的,冥夜自当尽力补偿,只是不知,蚌王想叫我如何答谢墨河?”
知是抵不过了,冥夜只得如是。
“只要你娶了桑酒,将她带入仙界护她周全。”
老蚌王掷地有声,绝无转圜之意。
三日后,冥夜与桑酒大婚。
冥夜亲乘玉辇将桑酒迎入上清。
礼毕,桑酒空闺独守,冥夜则在殿中踱步思索,俩人各怀心事。
他该如何……
他本只是东海一条小小蛟龙,天资尚可,数年如一日勤学苦练不敢懈怠,也才堪堪只是半步化神,多年以来他只醉心修炼以期成神,以天下苍生福泽安危为己任,抵御魔军,而今魔神未灭,魔军当前,他却遭魔神偷袭负伤,修为受损,还给自己弄回来一个……妻子。
冥夜懊丧,一夜无眠。
这边桑酒也正在苦恼。那冥夜要是来了,她该如何推脱?
她自然知道自家父王的脾气,那日她那般表现,就是料定父王会为她前程计,将她送入神界。
可她来这上清神域,入主这玉倾宫,不过是为了天欢。
既然天欢爱他,她就留着他的命,做他的救命恩人,让天欢感激她。
既然天欢在这玉倾宫,她便入主这玉倾宫,守着她以慰相思。
况且,只要她对她好,说不定日夜相处,她会转变心意……
当然了,若是用尽法子天欢还是执意不爱她,那就让天欢嫉妒,嫉妒到她的眼只看着她。
我得不到你,你也别想得到他。
冥夜那个小子,独占天欢的宠爱这么多年,得让他吃点苦头,桑酒想着,就拿起案旁的酒,给里面加了点料。
只要冥夜敢来,就让他拉一宿肚子吧。
带着笑意,桑酒甜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