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飨这次觉得是真的和杨戬说不通了。她觉得杨戬毕竟是年轻人,多少容易意气用事,于是一心想要策反对方,哪知对方是真的油盐不进。她皱眉,放弃了对杨戬的禁锢,任他回了自己的躯体中。回神后的杨戬缓缓睁眼,爬起来朝周飨作了个喏:“多谢府君不杀之恩。”
“我也杀不了你。”周飨泄气,“你当真不肯考虑一下?”
“我没得选。”杨戬起身,收了自己一身银甲,双手一抓那三尖刀便消失了。周飨看他如此神通广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何不选择斗一斗?”
杨戬看着她:“你也不是自愿来的造反派吧?我记得当时崔子钰言事的时候刻意提过你,说你不太愿意给天界办事,而且身份特殊,所以恳请那些老头们凡事放你一马。”
“你……”周飨张嘴,杨戬打断了她的话:“念在你是周家后人的份上,我也不杀你。为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日后若有用到戬的地方,戬定鼎力相助。”
“你不是正统派的?”周飨疑惑地看着他,杨戬点了点头:“我师父给了我很大自由,至少在玉泉山没人管得了我。不过你也要抓住机会,我只帮你一次。”
周飨点头。杨戬看着她浑身伤痕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帮你疗伤。”
周飨一惊,当即反应是拒绝对方的好意。杨戬看了她一眼:“不算在我帮你那次。”
这样倒也还行。周飨不再拒绝,盯着他运转内力的手,略微有些警惕。杨戬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揶揄的意味:“我为人疗伤不会夹带追踪类的咒语。”
周飨这才放松下来。金光围绕在她周身,她看见杨戬和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然而等杨戬收手时,她依然心口不适,“哇”地吐出一口腥血。
“……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杨戬慢慢把手放下,“你我毕竟是两个层面的神,我只能帮你治疗到这。”
“没事。”周飨强忍着被他疗愈后的不适,攥着胸口前的衣襟艰难喘气。杨戬看了她一眼,随后站起身,道一声“走了”,便踏云离开。
周飨撑不住,趴伏在地上颤抖着粗喘。玉泉山过分旺盛的灵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经受不来这样嚣张的灵力,虽说外伤逐渐痊愈,但经此冲装,五脏六腑都有撕裂之感。
不应当如此。她的手指死死抠进土里,再次干哕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终于体力不支地再次晕了过去。
周飨醒来时天色已经近黄昏。没人来找她。她以为是宋桃一行人果真对她有什么不轨心思,巴不得她魂飞天宇然后炼丹,直到她触碰到这片林子周身的壁障后才明白,这有隔绝灵力的屏障,外人若不闯入,自然是无法发现她的。
她强忍着胸口的不适,走到溪流边坐下,打算自行运功压一下自己横冲直撞的内力。她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体会着来自腹部一直蔓延到全身的热意。她运转两周,终于支撑不住,又是一口血吐出。
火毕竟克木。杨戬所修行的乃是金火之术,她自是木土,自然抗不过这般凶猛的灵力,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迟滞的感觉。她现在唤不来一片云,浑身上下又无力,自然走不出这片林子。她几乎绝望了,趴在溪边平复着体内对抗着的两股气,暗自咒骂杨戬不识五行胡乱施法。
就在她休息的时候,她听见有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来了。但她不知这是哪个派别的人物,自然不敢大声呼救,待那人来时更是两眼一闭试图装死。那人倒是不注意她的死活,只是坐在溪边似乎在捞鱼,水声不断,还有水花溅在周飨的脸上。
她试图睁开一条缝观察这人到底是谁,对方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孩子,别装了,我不害你。”
周飨睁眼,艰难地爬起来。胸口突然的剧痛让她几乎再次趴下去。这次她看清了来者何人。那人留着白须,倒是慈眉善目一老翁的形象。她自知这人肯定来头不小,于是起身朝那老人行礼:“晚辈有礼了。请问老师您是……?”
“老朽乃箕伯。”老人乐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这位府君怎会沦落至此?”
“在下学艺不精。”周飨朝老人再行一礼,“被杨二郎追杀,误落至此,叨扰您了。”
“没事,没事。”箕伯还是乐呵呵的,“你身上有金火之气,和你自身的木土气对冲。老朽看你我有缘,帮你一把吧。”
说罢,他弹起水珠。周飨只感觉那些水铺天盖地地蒙了自己一脸。她正欲发火,却感觉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金火气被浇得干干净净,剩余一些无处遁形,皆被她自己自身所接纳吸收。
这老人着实厉害!她忍不住肃然起敬,起身朝那老人单膝下跪:“谢老师救命之恩!”
“无妨。”箕伯把周飨扶起来,“小仙冒犯府君了。小仙与府君倒是有缘,想府君是否愿意入我门下,修行风遁行水之术……?”
这等天降的好运她周飨自然要接的,只是怕这箕伯是正统派的人,因而留了几分心眼:“弟子愿意!只是老师您为何选中了弟子……?”
“你怕我是正统派的。”箕伯笑,“无妨,老朽告诉你,老朽不干预天庭什么事,老朽只听命于远古的几位神尊。老朽若是正统派人,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转生!”
“师父这是什么话!”周飨慌忙阻止箕伯,“弟子有罪,弟子不该质疑师父!”
“倒是无妨。”箕伯扶他起来,“老朽本来也时日无多,招个弟子就是想有人能接替老朽的位置,照顾下句芒而已。”
原来如此!周飨明白自己反而是小人心揣测君子腹。她站起身,同那箕伯行了简单的师徒礼。箕伯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一声口哨唤来一只闪烁着金光、鸟身人面的巨兽:“这便是句芒。句芒,她是你师弟。”
句芒看着她点了点头。周飨看向它的脸,觉得这鸟长得还不错,心说果然神仙都喜欢帅些的。那句芒倒是也不为难她,箕伯说什么它便做什么,只是看箕伯让它走时有些不满地“嘶嘶”两声,约莫是对周飨依然抱有敌意,只是不好展示。箕伯略带歉意地看向周飨:“老朽这把身子骨马上就该去轮回了,句芒跟随我多年,着实是不愿迎接新主。我若走了这风神的名头就给了它,它本来也是上古神兽之一,该受。就是怕它不服管教,你多多担待。”
周飨点头答应。那箕伯于是放下心来,于是让她同自己盘腿坐下,伸出一只手,叩住她手腕上的经脉。周飨一个激灵,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强劲的清流冲过。风能吹得万物生,亦能摧毁万物,而箕伯所做的,就是运转风的力量催开她体内木土的生长劲头。
周飨闭上眼,仔细感受这风。时而二月春风满面吹过扬州,时而夏风迎天热气蒸笼。金戈铁马打秋风,万里长河卷冬风。
句芒在一旁垂头看着。它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这就是箕伯,一个人的宿命。
周飨再次睁眼时箕伯已经很虚弱了。她慌忙扶住老人:“师父!”
“我能教你的不多。”箕伯面前睁开眼看着她,摇晃着站定,“我只能做你几日的师父,帮你催开体内停滞的地方。至于别的……我实在给不了你什么。”
“师父言笑了。”周飨皱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帮助徒儿谨记在心,师父的要求徒儿一定做到。”
箕伯点点头,让句芒为自己拿出拐杖来。扶上拐杖的那一刻他瞬间就苍老了十来岁,本来半黑的须发变得像雪一样白。他柱着拐杖缓缓朝自己的住所走去,走了几步又转头看向周飨:“为师建议你今夜找空旷地方再自行修炼一番。风不是那么温和的,也不是容易掌控的,切记谨慎。句芒,你跟着她。”
句芒点点头,浑身上下一阵金光闪过,变成了一位发尾金红的不到而立却早过弱冠的男子。周飨看着他扶着箕伯到他所居住的山洞后便随意找了个高处盘腿坐下,打算听箕伯的,梳理下自身经脉。
她闭上眼,感觉万物就像与自己融为一体般,而她自己又如无形无定的风,无孔不入。她看见句芒坐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远处闪烁的群星。句芒虽然是上古神兽,却早已有自己的意识。周飨知自己难懂二人情谊,不禁感叹兽类反而更比人要保含感情。
说到底,人走向仙的那一步就是要断绝七情六欲,就是要经历无数天灾才能成圣。然而断绝了七情六欲,那又是人吗?又怎么能配得上是神?神要有感情,才能配得上他们的职位,才能配得上香火不绝。
她进一步看见森严的玉泉山,飘过其侧时她又见被铁链捆住的杨戬。她神色一凛,走上前带起阵阵风。
杨戬抬头面前看了一眼,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存在。周飨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打神鞭造成的伤痕,手心被一铁物穿过,整个人狼狈不堪。
原来这就是他放了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周飨皱眉,手指抚摸上他身上的血痕。
“你不用管。”
杨戬突然抬头。周飨吓了一跳,对上了他一双暗沉的眼眸。
“你快走,若被姜子牙发现,你的下场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