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勺杞院子。
躲在深巷之中的红墙小院,清幽怡静,花香盈袖,青菜满园。
若非初升的晨日照亮院门看板上的「折鹤医馆」四个大字,没人能想到小小一处宅园除了是强运之主的居所外,竟还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时辰尚早,折鹤馆的院门紧闭。
院内小屋的门边上,洛昕坐在房间外沿廊道摆放着的一张老旧木长椅上,闭目养神。
由长燕台沿着运河乘船直下,途径跨江大桥「衔珠」赶回到眠龙澳,整一夜她都还没怎么合过眼。
把那名从桥墩底下捡回来的少年送入身后的房间内,直至现在,不知过去了多久。
“转眼就卯时了啊。”
洛昕眯着眼,听到院子外走街串巷打更人的唱时。
虽然感觉不到困意,但她还是打了个哈欠。
屋子的救治手术还未结束,大门依旧紧闭着。
包括南院的屋子在内,整一间院落的每一处厢房宅邸,都分别用作了或是行医、或是置药场所。
没有在意到具体是又过去了几小时还是几刻钟,屋内终于响起令人身心舒畅的脚步声。
折叠屏风门随着「哗啦」一下被拉开,一位身着褂衣长衫,慵懒之中叠伴着清冽冷艳的成熟女子走出了「手术室」。
“暂无大恙,只是多处擦伤,综合性钝伤不多,恢复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虽然有所保护,但是从高处急坠的冲击还是伤及脑袋,或许会对他的记忆有些影响,具体损伤程度如何,得等他醒来之后再行观察诊断。”
女大夫脱下了身着的白大褂,搭到木长椅的椅背上,撩理身下的一袭纱裙后,同坐到洛昕身边。
“又有劳你啦,原琉曦大夫——不对,应该称呼您「原圣医」啦。原圣医早点想吃些什么?油条大饼?还是包子卤蛋?”
“看起来,你是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啊。”
原琉曦缓颜轻语,似笑非笑。
拿起桌上的茶杯,细呡一口泡备多时的毛峰,似乎是苦意因为时间而稍显浓涩,让她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
“因为是你啊,伤病号交给你,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是不是啊?能够承袭「三途河渡死」的医者,放眼整个秦央就只有原圣医您一位呀。”
然而对洛昕的夸赞,原琉曦没有立即反应,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可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你都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了,还会有原圣医需要担心的病人吗?”
“你。”
原琉曦忽然转过头看向洛昕。
“我担心你。”
来自少女宗主的风趣调侃戛然而止,然后是沉默降临。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两人能听到的就只有彼此的心跳,以及梧桐叶在晨风中的稀疏慢摇。
“我并非反对,因为我知道你本性就是如此。从曾经,到现在,一如既往地......喜欢多管闲事。”
原琉曦把手搭到长椅的扶手上,以一种放松自己的姿势坐着,可是却令人感觉紧张到不自然。
“你执意要拔草寻蛇惹祸招灾那是你的意愿,但是一个人力所能及之事终归是有限,至少你现在不应该总是独身一人,起码得要召集拉拢起你自己的门徒宗族......”
“好了好了,已经说过很多遍啦——不过就是在昨晚回来的船上钓鱼,路过衔珠大桥,大鲢鳙没钓着,钓到了一个白发的孩子——然后送到这来了嘛。这点小事而已。”
洛昕对着原琉曦小熊摊手,耸了耸肩好似是多补了一句「喏,就是如此」。
“那么钓鱼,也包括和禁视闻言的老鼠们一起,把拿自己的命去打窝么?”
原琉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从方才天色刚翻起鱼肚白时,她看到洛昕背着的那名不知道从何处捡回来的白发少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原琉曦悬着的心就像被无形的绞绳牢牢勒住一样。
“本姑娘只是......”
洛昕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她却欲言又止,因为她能看到原琉曦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所以,洛昕即刻明白,转口解释清楚,不让她总是担心才是正确的选择。
“嗨呀,实话实说,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那可怜孩子是我在「衔珠」下面捡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老鼠王那帮人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他。”
“......”
“所以说,我的神医姑奶奶,看着那孩子这么可怜,你就不想帮帮他吗?”
洛昕装出一副听上去让人觉得极其悲惨的声调,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恳求。
说是请求原琉曦帮忙,倒不如说是请原琉曦再次原谅她三番五次招惹是非的「过错」。
“下不为例——说了也是白说。那些宗门族派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参与,也与我无关。”
原琉曦从长椅上站起身,恢复了平静中带有慵懒随意的语气。
“不过,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许诺——不管做什么,怎么闹,哪怕是要闹得个天翻地覆,都必须要先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否则,没有自己的宗门子弟眷族门徒,却还想介入道派的争端,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听原琉曦说完后,洛昕哈哈一笑,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在走廊上,背对着长椅,少女宗主与比她高上一头的原琉曦面对而站。
“你看我像是大无畏舍己为人的巾帼豪杰嘛?”
洛昕半开着玩笑,然而原琉曦没有半点想要笑的意思,她看上去就像是因为太累了,想要笑也没有了力气似的,勉强动了动嘴。
“可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就是那种人......所以洛昕,你必须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么?”
洛昕笑着转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原琉曦的话当一回事。
在少女的背后,原琉曦正注视着她,但是少女没有因此再回过头。
不过,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洛昕刚迈出一步,还没等走下面前台阶,她又忽然停下。
留在原地的她,望着朝阳慢慢越过藩篱,爬上院墙墙头。
许久,待到阳光恰好洒进折鹤馆的宅园院落,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对原琉曦,也是对她自己:
“嗯,我会活下去的,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