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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晓之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从窗户向外远眺就能看见如晶珀般的大海,这儿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咸甜清香。
少年躺在姑且能称之为「病榻」的床上。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的深呼吸了,但是依旧没能从这温暖舒适的床铺上找回自我。
木祈言醒了,早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像是拔掉塞子的浴缸,此刻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成了空壳。
但至少对身处之所还是能够洞察。
房间由一扇之隔的门帘分成两个区间。
一半是床铺罗列的休息场所,除了木祈言所卧的一床外,并无其他人。
枕褥齐整,床单洁净,光是看上去就让人倍感舒适。
房间的另一半则是垒抵到天花板高的一墙箱屉。
每个抽屉上都还分门别类地打着药材名的标签,大抵是能够看出这里的管理者相当地讲究条理。
木祈言知道,毋庸置疑,现在自己正身处某处的医馆里。
常而言之,作为一个正常人发现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多多少少难免讶异。
当然木祈言也不例外。
只不过大概是实在缺乏现实感,因此他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
用作病房的民居屋内,仅有木祈言一人。
令他有些意外,这段时间里见到出入「病房」的其他人,仅有一位女医生。
那位身着洁白长褂的小姐在十多分钟之前,刚刚来帮过木祈言更换伤药。
她大概就是这间只目前只接待了自己的这一间医馆的主人吧?
女大夫很漂亮,可是总给人一种她好像犹未醒尚思眠的迷蒙感,真担心她在包扎用药的时候会一不小心拣错了量。
因为有伤在身,白大褂的女大夫嘱咐木祈言在完全康复之前不要随便乱动,只能保持目前的姿势——手臂被夹板固定在胸前,腿也打着纱布绷带,倚在床背靠坐着。
万幸身体上的伤痛远没有想象中的剧烈,木祈言还能够忍受。
就在他放松完了坐累了的腰间,准备像一条泥鳅一样顺着滑进被窝里再睡个回笼觉的时候——
“早安呀!”
听到声音,木祈言才后知后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并非先前的女医生,而是一位少女。
看到她时,那人已经走到房间的大横窗边。
她的「早上好」并不是对着木祈言说的,不过他觉得那应该就是在向自己打招呼。
木祈言四下看了看,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眼前这位比自己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女身上。
「奇妙」——
看到她的样子,木祈言的脑袋里首先冒出了这个词。
首先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宛如纳含星空的明媚双眸。
少女的吟吟笑意里带着无所拘束的轻松与潇洒。
一身白衫胜比清月之色,翩翩然若似雪山仙灵。
仿佛她的美丽不是人间应有,仅在梦中才能得觅见。
“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吗?”
因为望着这位「奇妙」的少女,看得有些出神,木祈言忘记了回应她最初的招呼,以至于后面少女的问句让他由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不免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木祈言赶忙回应:
“嗯......您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反应有些滑稽了呢?木祈言看到站在窗边的少女直接笑了起来。
“哈哈哈,虽然这里是本姑娘的家,可是你也不用那么拘谨啦,放轻松放轻松!”
“这里...是您的家?您......小姐您也是大夫吗?”
出于礼貌,在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的情况下,木祈言没有贸然直称,所以虽然用以形容一位少女有些不太相衬,但是「小姐」这一个敬称还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选择之中。
“我?我可不是医生,医生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她才是你的主治大夫。”
“女主人...啊,果然是那位大姐姐......”
“没错——要是琉曦大夫听到你能称呼她作「大姐姐」,可得高兴好一阵。我还以为你们的年龄差摆在这里,你会把她叫作「阿姨」呢,哈哈哈哈。”
少女笑的比刚才还要开心了,好像木祈言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从中找到能令人忍俊不禁的特别点。
“对喔,说起来忘记问了——你的名字是?”
“木祈言。”
木祈言停顿一下。
或许是提及自身,才让他想起来当下正身处现实之中。
“还记得名字呀...那你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我......”
木祈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少女的提问。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噩梦的光景。
无法掩饰的失落,化作沉默。
“这里是眠龙澳,是我昨晚上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少女望向窗外,望向昨晚那由处归来的方向。
她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平稳得能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可以让人能够毫无保留地信赖。
可是木祈言害怕少女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少女转过身,注视着病榻上的少年。
“现在想起来了吗?我想你应该知道发生些什么了。”
平淡的语气,漠不相关的态度,眼前的少女就是如此毫无波澜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同行的马车...所有人都......他们全都......”
木祈言无法说出那两个字。
就像有人拿尖刀扎穿了他的脖子,铁锈味和令人难以喘息的哽咽塞满了喉咙。
「......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恍惚之中,木祈言只知道,在那场「噩梦」醒来之前,母亲对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可唯有这一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心里回响。
“......死了......我知道...大桥上的人都死了...火...还有血...妈妈,也是。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是这样对吗?大家全都死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对吗?”
——爆炸的轰鸣......
——沾满了血污的地面上,车骸与不知名的尸骨四散......
——火光之中,所有人面带着惊恐的表情......
回忆的碎片像是泡沫,不断从空白处涌现在木祈言的脑海中,可是每当触及它们的时候,那一个个朦胧的画面却又全都化为了缥缈虚影。
面对木祈言的疑问,少女许久没有作答。
直到他的内心之中再一次产生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的想法,婉转清脆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嗯,是,确实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场事故之中活了下来,很幸运地,你碰上了我——不幸的是,只有你一个人得救。”
现实——对死亡的认知冲破了锁在喉咙上的樊篱。
木祈言我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除了我之外,大家......他们全都......死了。
说出口,并且承认。
木祈言才发现,原来,这也不是那么的难。
平静地看着窗口,迎着吹进来的晨风。
是自己的不幸让身为人类的情感葬身在那场意外的火海之中了吗?
木祈言没有哭,没有感到悲伤,也没有听到那缺失了什么的内心在一瞬之间崩溃的声音。
不真实,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
仿佛自己和眼前的少女一样。
对那场意外而言,自己似乎只是一名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