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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鹤馆的西厢病室房屋的门外。
“你一直在这守着吗?”
身着白袍的女大夫走到洛昕面前,给坐在廊亭长椅上的少女顺手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置于藤编桌的桌面。
“也没有说一直啦,刚刚从里面出来不久而已。”
洛昕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房门。
房间内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然而白发少年失去了母亲的悲伤气氛和无处不在的夏炎一样,正燎烤着旁人的内心。
“很少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原琉曦站在洛昕的面前,她没打算坐下,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着洛昕,挂在脸上的依旧是那份让人捉摸不透的懒散和怠惰感。
“这是说哪的话,我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好吧?”
洛昕从茶壶里倒上一小杯,象征性地品了一口就马上放下了。
“哇,好苦——你的口味还是依旧这么重啊。”
“别扯别的......我问你,那个孩子不仅仅只是偶然卷入禁视闻言他们闹出的事故那么简单吧?
挑着众主盟会举行的档口,趁着众宗门的门徒子弟注意力都放在长燕台的时候,禁视闻言就开始行动......显而易见,他们早就谋划好了要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原琉曦侧过头,朦胧的眼神让洛昕脸上轻佻不经的表情为之凝固了一秒。
但随即,洛昕又恢复了平常应有的自然神色,微笑着开口:
“这么说来,你觉得他不仅仅是个因为禁视闻言而不幸卷入事故的孩子这么简单?”
原琉曦转而望向房门。
似乎能透过纱纺窗看到屋内似的。
名为木祈言的少年,年尚不过十三,完完全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过就是那头白发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会比较显眼罢了,除此之外并无它异。
“......我可没有那么说。”
“所以嘛,这不就完事咯,既然决定要帮帮这个可怜孩子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行善积德,功德无量.....哎,你跟那孩子的母亲是同乡,正好你可以帮忙安慰一下他嘛。”
“谈什么同乡,自生长在秦央,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瀛和......”
“哎。眼下那孩子仅仅是想起了自己乘坐的接驳马车被贼人袭击,接受母亲遇难的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孩子嘛,总归是要成长的......不过如果只是作为普通人的话,我希望他能够永远别回忆起来那场噩梦。”
洛昕望向天空,忧伤的神情难得地出现在她的面庞,似乎是在为她曾经见到过的,那些与之类似被卷入事端的其他普通人而哀悼。
“你...拒绝了那孩子的请求。他刚才提出要追随你。”
“哈?原大夫,你刚才果然有在偷听啊。”
女医师的柳眉半翘,嘴角微扬,那表情像是在笑,还有些挖苦意味在其中。
“我本以为照你的性子,你会同意的。因为这样能够更好地照顾那孩子不是吗?很符合你总是喜欢多管闲事,放不下别人的那般调性。”
“你以为他是为什么想要拜在我的门下啊?如果只是留在秦央,寻找父亲,那我当然很乐意帮忙啦。但要是加上他想为娘亲报仇...不好意思,非我力所能及之事了呀。”
其实对洛昕会拒绝的理由,原琉曦再明白不过。
因为那样,才是对那名少年最好的保护。
原琉曦长出一口气,她转过身,坐到了洛昕的身边。
从洛昕手中接过了那杯茶,她一饮而尽,缓了好久才继续问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送他回去——从瀛和渡海而来,不就只能送回瀛和咯。”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托给平行规线?护送遣返人员也在他们的职务范围之内吧。”
「平行规线」乃是由行「秩序」之道的秩序之主所掌领的意道门宗。
有众主盟会授权,其作为秩序的代表,同时也是负责秦央秩序管理的宗门,门徒宗属成员在全国上下都有分布,可谓秦央第四大的宗门。
然而,体大顾不及细节的情况常有,令洛昕放心不下的部分正在于此。
“交给平行规线的蓝帽子?当做玩笑的话那还挺中听的。被那群老鼠知道有人在他们的灭口作风下生还,随之而来必将是更猛烈的追杀。
起先就是在蓝帽子们的眼皮底下,那群老鼠把袭击接驳马车唱成匪贼劫道的戏。如今再送幸存下来的孩子到海关衙门,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洛昕用着在街头巷尾扯闲谈天的语气,说着整座眠龙澳最令人忌讳至深的阴暗面。
棘手的现状让原琉曦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禁视闻言,这一个以冠称「繁荣」的意道门宗为核心而群聚起来的绿林组织,比起宗门,更像是一个集盐茶漕马大帮成一体的洪门黑道。
禁视闻言在每一次行动之中,都会贯彻他们最基本的行动信条——正如他们的组名,禁止看,不让听,不准说。
显然,能确保做到这三点的只有死人。
所以,禁视闻言接下来的行动已经不用预测了。
袭击了接驳马车的禁视闻言在知晓失踪一人后,循着哪怕是一丁点蛛丝马迹,要找到木祈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目的只有一个,死要见尸。
若是活着,那就杀人灭口。
“那怎么做?禁视闻言的人,光靠我们两个可对付不了。”
“安啦,你只管帮忙把那孩子带回瀛和,私渡的门路你不是比我多得多嘛?其他事情的交给我就好。”
“呵,那还真是令人放心呢。”
“多谢夸奖。”
也不知道洛昕听没听出原琉曦的冷笑轻言,她自负地拍了拍胸口,就差直接往脸上写「万事准不误」五个大字。
“哦对了,木祈言——那孩子恢复还需要多久?”
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影响到行动的因素,起身准备离开的洛昕忽然又扭过头向女大夫问道。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的自愈速度比一般人快,身体就像是对「受伤」这件事情已经习惯了一样......总之,过了上午,他大概就能行动无碍了。”
“这样啊......”
洛昕一手托着肘,另一只手捏了捏下巴。
原琉曦没有打扰洛昕,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少女在思考之后做出决策。
“嗯...就明天下午出发,若是一切顺利,兴许还能赶回来吃后天早上的早餐。”
洛昕捏着下巴的手移到了一边,清脆的响指和扬起的微笑都充满着夏日活力。
“哦,还有——这个,顺便给木祈言带上吧。”
“这是?”
原琉曦接过洛昕向她递来的东西。
洁白,纯粹,无瑕。
镌刻在上面的,是浮雕?还是烙画?
奇妙的纹痕布满其上,将它握在手中似乎还能感觉到源于生命的脉动。
一瞬之间,从精神中传来的冲击感几乎要夺去了原琉曦的目光,不过在洛昕交出这一柄神奇器物的手收回之后,走廊里的光芒随之渐渐黯淡了下来。
“如果幸运有尾巴的话,那就尝试着去抓住它吧。”
洛昕微笑着,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