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星期六,早晨,雨后初晴。
温润的阳关映照在破损的雨棚上,篷布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落着雨水,积下一处处小却足够令人苦恼地水洼。
我独自站在一幢破烂的旧楼前,我花了一周时间找到了这处我能买下的地产,六年来的积蓄花销一空,我仿佛回到了退役那天,除了带在身上的证件一无所有。
今天是我侦探事务所开业的日子。
我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在水上漂泊的七年里,我鲜与他人有交集,战友们上岸后总是厮混在码头的酒馆,嘈杂的叫骂碰撞着浑浊的酒液,他们会喝到深夜也不上船,而我会在夜里独自下船离开。
但我不得不与人打交道,想要在这所城市里生存下去就得与来往的人群发生碰撞,为了尽可能减少交流,我还是选择了私家侦探这个职业,平时接待接待怀疑丈夫出轨的主妇,坐在咖啡厅调查街对面竞争公司的商业机密,跟踪有小秘密的老总。真是个人少钱多的好工作!我沉浸在思考中,期望在这座城中安稳下来。
斑驳的阳光透过生锈的防盗网照在门楣上,光晕中泛黄的墙皮碎屑翻飞,一如精灵的起舞。门前的水洼尚未干涸,倒映着门侧的标牌《龙德施泰特侦探事务所》。
我的姓名相当具有日耳曼特色,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对我说过,听闻我名字的时候以为我是一个老顽固,名字很是有古典风韵,与其他东西方融合的名字列在一个名单上显得格格不入,因而他们也不会称呼我龙德施泰特先生或者海利克少尉,而是以东方的叫法称呼我阿龙或者阿海。
我请街头的打印店打印了一盒名片,在这电子产品随处可见的大都市中,仍然使用着传统纸质名片的可能也就我了。我走进楼房,将采买的物资一一放好,楼里自带一套破烂的桌椅和一台锈蚀严重,坐上去就吱吱叫唤的单人床;我本人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从来都是身上的棕色风衣搭配衬衣牛仔裤从年初穿到年末,这番着装对私家侦探的工作也会有不小帮助,因而我也决定不再破费购置一身律师一般的行头——我既没有可以社交的对象,也没有社交的需求,除非是为了活着,抛去工作也在可选范围内。
桌上的手提电脑散发着淡淡的蓝光,电脑是我从部队带回来的,没有联网的功能,作为侦探来说再合适不过。也许我该再买一个书柜存放档案?我思索着。
我轻轻地将一个相框放在书桌上,静静地的等待有诸如寻猫找狗需求的客人送上门——准确的说,我所在的地方除了周边的酒鬼混混之类的底层也没人知道,不,或许根本就没人知道晏海城的叠楼区新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我把玩着手中的钢笔,继续思考;想来即便是有人知道也不回来,毕竟城中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侦探从业者,许多还是警方的合作伙伴,实力强大经验丰富;而我只是一个退役多年,初来此地的大块头,外人看来沉默寡言,难以交流。
我坐在椅子上继续思维发散着,双眼望着手中翻飞的钢笔,这是我从18岁加入海军起就养成的习惯,在船上如果找不到思考的东西,人就会陷入抑郁;一个不善于发呆流口水的人是不适合当海军的,除非他随时都有工作填满大脑。
——
手机响起了《Refrain》的旋律,这首平淡典雅的钢琴曲一直是我的手机铃声,在我7年的军旅生涯中抚平了不少激烈的情绪。
我掏出手机,摁下收听键,打开免提,将手机搁置在在桌子上,注意力依然在把玩钢笔上。
“喂喂,是阿海吗——听说你来晏海了?”
来电的是我的老战友何塞-托雷斯,曾在一条船上共事。
“上周才到,消息这么快?我记得我没给任何人说过。”我淡淡回复道,何塞是我少有能交心的朋友,即使是退役后少有联系,每次交谈依然会愉悦而自然。
“你确实没给我说,但是你的户口登记变了,晏海城所有退役军人我们这儿都登记在册。”
“我17号就提交了,你现在才知道?”我不介意小小的开一个玩笑。
“七个工作日嘛七个工作日,我已经给你批下来了,今晚出去喝一杯?”何塞提议。
“别,说不准今晚有委托。”我拒绝了何塞,如同强盗一般再次闯入他人稳定的生活并不是我的作风。
“那我来你事务所喝。”何塞并不介意,大条条地准备跑过来找我,他手里有我的资料,我的住处他一清二楚。
“你还是那么神经兮兮,你这种人就该天天呆在船上。”我啐了他一口,神经大条的人最适合在海上飘,何塞更是其中佼佼者,因此几乎和所有人都关系极佳。“晚上九点恭候托雷斯大官人屈尊来贫民区咯。”
“收到,我继续批文件去了,酒我会带来,就当乔迁的礼物了。”何塞迅速挂断了电话,生怕我反悔。
我把钢笔攥在手中,狠狠盯着笔帽的尖端,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我来到这座城市,抛去了过去31年的人生。
我想要重新开始;即便是和过去的所有断绝关系。花了很多时间所做的准备就这样被过往追上。我仿佛又被摁进了辛辣刺鼻的酒液中。白得发黄的酒液在我的眼前冒着细碎的泡,咕噜噜地迅速上升。
又要选择逃离吗?
我不禁扪心自问。
——
下午两点半。
“我给你讲吼,我家乖乖乖的咧,平时是连老鼠都不敢抓的咧,怎么会不见的咧。”桌子对面坐着的是隔壁户的陈,他们一家是传统的东方式家庭,坐在我面前的正是家中的话事人,陈先生的妻子。“海利克大侦探是吧,吼,我家乖乖你肯定找的着的咧,麻烦您找找吼。”
还没等我开口,陈夫人继续带着她奇幻的口音说道:“我家乖乖咧,是只黄滴,黄色滴猫猫,有五岁的咧,母的,还生过两窝崽崽,可乖咧!”
嗯,黄色母猫,五岁。我默默记下。
“……”
“……没了?”
“哎哟喂,海利克大侦探!我说的很详细的咧!”陈夫人叫道,“要不是照顾你生意,我还不会来的咧,我说的这么详细——正常的侦探早就找着的咧!”
陈夫人一口一个“海利克大侦探”,我又不好反驳,只能瘫着脸。“所以这只猫日常轨迹是什么?”
“什么日常轨迹,我不知道的咧,反正每天到点会回家吃饭的咧。”
“每天睡觉排便呢,总该有个固定的地方吧。”
“没有没有,乖乖睡觉也在外面的咧。”陈夫人摆手。
这猫到底是不是你家的啊喂!跟人说话真费劲。
我放弃了对话,这个女人知道的信息少之又少,很难从她嘴里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那么夫人,这个费用……”
“哎哟喂,我们是给你涨人气长口碑的咧,怎么一来就谈费用的咧,猫毛都没见着一根吼,先把钱要着了。”陈夫人撇嘴一脸嫌弃。
我尽量保持住表情:“夫人您能给的条件太少了,我需要走访周围,需要一定的打点,提前支付定金是我们的业内规……”
陈夫人又打断了我的话:“海利克大侦探,哎哟喂,你是不是在消遣我老太婆吼,我家哪来多的钱吼,让你找猫是给你赚人气的咧!都是邻居给你找人气找口碑的咧。”她又把话说了一遍。
“夫人我接不了,请慢走。”我准备送客。没钱?谁给你干谁是冤大头。
“哎哟你!哎哟——”陈夫人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赖在椅子上不起来“我老太婆怎么命就这么苦吼——”
“哎不对吼——”陈夫人突然转过话头,“海利克大侦探你昨天才搬来今天乖乖就不在了……是不是你偷的咧!”
我一个头两个大,谁没事干偷猫啊!
“你肯定是想着把猫偷了再讹我老太婆一笔!”陈夫人信誓旦旦指着我,准备开骂。“你把我猫还来!”
我头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