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啊，姑娘们。”脸庞圆润的年轻人坐在一圈沙发里，轻佻地扬起眉毛，“打从十米开外，我就闻到你们身上的花香味了。”
“下午好，特里波尼安老爷。”伊琳娜盈盈地笑道。
“我说过，叫我先生就可以了。”特里波尼安懒散地说道，“随意些，小羊们，陪我的朋友们说说话。”
“这几位是？”伊琳娜看向另几个客人。
“这位是科克乌斯家的索波里大人，这位是弗拉维家的提图斯大人……”
被他提到的客人都矜持地点点头，显得耻高气扬。我听不懂，但也明白他们都出身高贵，生来就躺在黄金上，是名副其实的“特权阶级”。
“至于这位——”介绍到最后一个人，特里波尼安忽然有些迟疑。
在斟酌一会后，他才微笑着开口：“这位可了不得，是宫廷卫队长之子，骑兵大队长查士丁尼大人。”
宫廷卫队长？
在戏院里工作，虽然能遇到不少贵族，但大多都是纨绔子弟——有钱，但全靠着父辈的荫蔽，没有实权官职，不然也不会天天在戏院里晃荡。
而宫廷卫队长不一样，它负责保卫宫廷与皇帝，职权凌驾于城防卫队之上，有着一等元老“荣耀者”的封号——不夸张地说，宫廷卫队长就是这座城市里最具备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要知道，现任皇帝阿纳斯塔修斯当年就是宫廷卫队长。现在他老了，还不受民众的欢迎，按男人们酒后的高谈阔论，在当下，谁能得到宫廷卫队长的支持，谁就能成为新的皇帝！
我吃惊地看向那个查士丁尼，却发现这位顶级官二代看起来很……朴素？
他少说也有三十岁，没穿什么绫罗绸缎，是个浓眉大眼的好汉，有一对宽阔的臂膀，敦实得像是进京卖粮的伊利西亚农夫。
如果去做农活的话，这货大概会是一把好手吧？
我胡思乱想。
而且我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屋子里有四位客人，却只有三个姑娘，伊琳娜和安东尼娜都被另两位客人叫去了，说说笑笑起来。而我就不得不在特里波尼安老爷和那个劳什子查士丁尼中间选一个。
什么鬼，东方有二桃杀三士，西方有三女杀四士？
我不觉得特里波尼安老爷会疏忽到少叫一个姑娘，他显然是预见了这种情况，也不开口，就笑吟吟地坐在沙发上。
我有点迷糊了——这种事并不少见，通常是纨绔为了戏弄下人而做的把戏，以欣赏他被排挤在外，举手无措的尴尬模样。
可那个查士丁尼并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人啊？堂堂宫廷卫队长之子，家世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权衡利弊之下，我决定不给特里波尼安老爷丢面子，自然地坐到他身边。
毕竟特里波尼安老爷才是戏院的常客，他出身高贵，是个专为富人打官司的律师，据说从无一败，从中赚得盆满钵满，而且热爱“艺术”，为人慷慨——起码对年轻漂亮的女孩是这样的。
我们这些新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将来至少衣食无忧。
宫廷卫队长之子虽然也很牛逼，但他又不会把我扶上皇位，也不像是常来戏院的人，所以还是委屈委屈他了。
特里波尼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却是责备的语气：“多拉，你坐我身边干什么，去陪陪查士丁尼大人。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我希望你能让他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是，老……先生。”我刚想叫他老爷，但想起他先前的话，就改了口。
我起身，朝查士丁尼款款行了个礼，乖巧地说道：“老爷。”
“查士丁尼兄，这是狄奥多拉小姐，这所戏院里我最爱的小花。”特里波尼安说道，“她没有完全绽放，但我想你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对吗？”
查士丁尼朝我友好地笑了笑，却说道：“特里波尼，我的朋友，您不必因此而冷落了自己，我不能将一朵花从爱她的人身边带走，就让我拥有一时的安宁吧。”
我草，这人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戏院的客人中不乏艺术家与学者，但在这种场合下，绝大多数人都表现得野蛮而富有侵略性……好吧我这也是文绉绉的说法。
“古人有云，赠送了一朵鲜花，手上也会留下芳香。是我邀请您来到这里的，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呢？请您不要再推辞了。”特里波尼安笑道。
现在是我举手无措了——我意识到不管特里波尼安和查士丁尼之间有什么矛盾，他们也是“对等”的身份。而我看似拥有“选择权”，实际却只是一个没有主权的物品而已。
我站在中间，一种久违的、被我刻意遗忘的耻辱感又袭上心头。
“还是说，您就想要多拉小姐站在这里？”最后，特里波尼安悠悠地说。
查士丁尼让步了，他挪了挪身子，对我说：“请坐吧，小姐。”
等我坐在他身边，才意识到他比我想象得要强壮许多……话说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啊喂！
我主动靠近查士丁尼，但他也跟着动，最后竟然被我逼到沙发的角落里，整个人谨慎地缩在那里，看得我好笑。
安东尼娜那边两个人都快黏一起了……怎么这查士丁尼好像害怕我会吃了他一样？
说起这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在上辈子学过他的事迹……什么《查士丁尼法典》……好像是个罗马皇帝来着，我还记得他那张有点搞笑的马赛克大头。
难道这个查士丁尼就是教科书上那个？不不不，也许只是碰巧同名……西方人同名很正常，别说查士丁尼了，就是叫凯撒和君士坦丁的我都见过好几个。
“听说你们最近在准备一场新的演出？”特里波尼安问。
“是，叫《卫城记》。”我说。
特里波尼安打了个响指：“听海莲娜说，似乎是讲阿尔忒弥斯女神协助拜占庭击退马其顿人的故事？”
海莲娜是我们的前辈，也是升级版《卫城记》的演员，在其中饰演阿尔忒弥丝女神，而特里波尼安老爷就是她的大金主。
事实上，我能在丐版《卫城记》里演女神，以及认识特里波尼安老爷，都是海莲娜前辈介绍的……
至于她为什么那么好心？当然是我能舔了！
当然，她也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毕竟她年纪不小了，虽说风华正茂，可再过几年就难说了。
如果能招揽到一个年轻有为的后辈，即便她将来没那么红了，也还有个依靠。
“查士丁尼兄，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特里波尼安似笑非笑地看向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摇摇头：“我没听说这个传说，但我听说过另一个关于君士坦丁堡的传说，是讲当君士坦丁堡陷入灾难，圣母玛利亚就会现身，用她慈悲的眼泪拯救百姓。”
“我听到的版本是君士坦丁大帝会拯救国家。”我插嘴。
“这是个著名的版本，但我觉得略显乏味。”特里波尼安捻着手指，“小多拉，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觉得君士坦丁大帝会拯救国家吗？”
“呃，我想会的……人们都这么说。”我“天真”地说。
客人不喜欢一个自作聪明的女孩，适当的愚蠢能引起他们的欢心。
“查士丁尼兄，您怎么觉得？”特里波尼安又问道。
“我相信事在人为。”查士丁尼说。
“查士丁尼大人君子豹变，不愧是朝中栋梁。”特里波尼安微笑着拍手，“在当下，社会正缺乏您这样务实的改革者。”
我不懂，跟着拍手就完事了。
特里波尼安接着说：“瞧瞧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腐败、堕落的时代——官员失去公正，男人失去勇气，女人失去廉耻……前希腊时代所具备的黄金精神如今已十不存一。”
“抛去帝国在物质上的衰弱，罗马人曾引以为傲的律法如今也混乱不堪，任何一个恶棍都能轻易地从中找出漏洞从而逍遥法外，蔑视权威……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特里波尼安长叹，“奥德修斯已逝，我的朋友。”
“我深有同感，罗马律法已经太久没有得到一次系统性的整合，其中掺杂着大量落后、自相矛盾的法律，如果官方不对此进行整理，司法系统的乱象就不会得到终止。”查士丁尼点点头。
说到这个话题，他有点滔滔不绝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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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士丁尼法典》就是由特里波尼安主持编撰的，他作为皇帝的法律顾问而受到重用，成为查士丁尼朝的权臣。
同卡帕多西亚的约翰一样，在此前他也没有任何官身，只是君士坦丁堡一流的辩护律师，不同的是他出身贵族家庭，且接受过良好教育。
我比较喜欢查士丁尼朝的原因就是这里面的文臣武将都很……有特色？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比如卡帕多西亚的约翰，我原本以为他起码是个高材生，结果史书里说他没什么文化，最多小学文凭……
特里波尼安更是个重量级，查士丁尼信仰卡尔西顿派，迫害异端，在宗教上的严苛是出了名的，结果这老兄别说异端了，直接就是信希腊本土多神教的……还是个酒神信徒（搞生殖崇拜，开impart的地下结社，在早期罗马很盛行，后被官方严令禁止）。
纳尔西斯、约翰，在此前都不一定和狄奥多拉认识，但特里波尼安说不定真认识狄奥多拉……可能还强拉着查士丁尼来过戏院，不然查士丁尼这种学术宅怎么会认识狄奥多拉？
查士丁尼毕业于贝鲁特法学院（帝国认证的三大法学院之一，位于叙利亚行省），也是个法学高材生，和特里波尼安的私人关系应该很不错，所以容忍度更高。
查士丁尼的绰号便是“立法者”——只不过这一尊号更有名的拥有者是奥斯曼王朝的苏莱曼大帝。
关于他的样貌，秘史的描述是“身材不高不矮，一般人的个头。体态不瘦又魁梧有力。圆脸庞并不难看，因为他的肤色极佳，甚至禁食两天后仍是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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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修斯，古希腊神话《奥德赛》的男主角，历经重重危机回到家乡，象征智慧、勇气、坚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