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听说那个查士丁尼大人至今仍未娶妻。”伊琳娜又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怎么知道的？”我疑惑地问。
怎么感觉伊琳娜什么都知道一点？
“从前听客人说的——你们应该多留意客人的话，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伊琳娜用教训的口吻说道，“那个客人说，有许多古老的家族向查士丁尼大人抛出橄榄枝，愿意与他结亲……但他都拒绝了。”
“为啥？”安东尼娜问，“他是个基佬？”
“这我就不知道了，用那个客人的话来说，就是‘不知好歹的泥腿子’。”
我记起查士丁尼的话——“我听他说，他来自达尔达尼亚省的一个小村庄……”
“不止如此，他青年时还靠种地为生。”伊琳娜摇摇头，“据说是他的舅舅靠着军功发迹了，才把他从乡下接过来，从一介农夫摇身变成宫廷官员。”
难怪特里波尼安老爷对查士丁尼老爷的态度有些傲慢，君士坦丁堡市民对外省人的优越不是一星半点，而我也不觉得他是那种善于逢迎的人。
无论好坏，查士丁尼就像是羊群里的一只黑山羊，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自然会受到歧视与驱逐。
“真爽啊。”安东尼娜羡慕地说，“我的叔叔也参军好多年了，真不知道他有没有混上个将军……不过我觉得他大概已经死在叙利亚了，因为他已经有三年没写信回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伊琳娜说，“这是份危险的工作，但很光荣。”
“我奶奶当年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惜他执意要参军……真是的，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在君士坦丁堡总归不会饿死，为什么非得跑到东边去杀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波斯人呢？”
“因为波斯是罗马的敌人，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安东尼娜撇嘴：“扯淡，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波斯人上我家抢东西，倒是罗马人经常来敲诈我家。”
“因为、因为这是全罗马人民的土地与财富！”
“那啥时候给我分点钱？”安东尼娜尖锐地反问。
“你、你不就生活在政府的保护下吗？”伊琳娜涨红了脸。
安东尼娜冷笑：“说得好像政府没从我的工资里拿走一份作为税款一样。”
“安东尼娜——”伊琳娜气愤地从浴池里站起身，“你难道没有一点爱国之心吗？你是个罗马公民！”
“听你的口气，我差点以为你是哪位公主殿下。”安东尼娜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认识我奶奶，认识我家隔壁的伊达特叔叔，也认识你伊琳娜和狄奥多拉……可我不记得我认识什么狗屁‘罗马’，它算个啥？我能看见、摸到吗？”
“你就生在狄奥多西墙下，没有罗马，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只是因为我恰好是个君士坦丁堡人而已，那些贵族怕死怕得要死，于是就建起高墙、招募士兵来保护他们的小命，谁会去管外面乡巴佬的死活？”安东尼娜嗤笑，“要我说，波斯人跟咱们一点仇都没有，那些贵族才是最坏的，每天想着法子坑害穷人。”
“你们难道不知道外面爆发多少次暴乱了吗？就是因为皇帝和元老们掐起架来了——而皇帝和元老们都有围墙和卫士保护，只有穷人受害。要我说，真正的好汉应该把贵族都杀光，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给贵族卖命。”
“安东尼娜，你也太极端了！”伊琳娜气愤地看向我，“多拉，你来评评理！”
我没怎么插话，是因为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我对罗马既无爱也无恨，至于什么贵族穷人的……反正穷人不管哪个时代，横竖都要吃苦，也怨不得罗马或是波斯。
总之凑合着活呗，还能咋办？
“我没什么看法，就是觉得你俩是不是有点无聊。”我虚着眼，“泡澡就讲点泡澡该说的话呗……扯这个干啥？闲吃萝卜淡操心。”
安东尼娜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对啊，为啥要讨论这个？朋友们，还是说回小多拉和她念念不忘的查士丁尼老爷吧。”
“安，东，尼，娜！”我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欠揍呢？”
安东尼娜坏笑一声：“那就说说小约翰和他念念不忘的狄奥多拉小姐吧。”
“安东尼娜！”
“喔，你又要否认了？”安东尼娜耸耸肩，“可约翰喜欢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听说他经常送礼物给你。”
“那只是我向他借书而已！剧院有规定，员工之间不能产生亲密接触，如果这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为什么没人来制止？”
“大概是没人觉得会有结果吧。就像西西弗斯再努力，也不能把石头推上山顶。”安东尼娜摊手，“我只是好奇你对他抱有什么看法。”
“他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我一瞪眼。
“约翰大概不这么想。”
我有点心烦意乱：“别说了，约翰不会那么想的。”
安东尼娜叹气：“瞧，你总是这样，既否认自己对别人的感情，也否认别人对你的感情。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土里，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可你迟早有一天要面对的，到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忽然希望她们讲回那该死的“罗马与波斯”去。
……
……
特里波尼安老爷之后又花重金指名过我几次，一副要捧红我的姿态。
这样频繁的宠爱显然使其他姑娘暗中嫉妒，但令我有些怅然的是，我再也没有见到查士丁尼老爷一次。
我很难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抱有这样的心情，也许是因为他地位尊崇，也许是因为他有着和我类似的出身，也许是因为他给了我所谓的“尊重”。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爱情——这只是一个穷女孩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就像人们相信君士坦丁大帝将如闪电般归来。
可当我坐在令人目眩神迷的灯红酒绿之中时，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古怪的客人。
他这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
……
君士坦丁堡第三区，大皇宫，宫廷卫队长办公府。
老态龙钟的紫衣老人坐在长桌后，垂着脑袋，几乎昏昏欲睡。
“查士丁大人，关于我家主人上次委托的事情……”衣着光鲜的使者恭敬地站在长桌前，“不知您意向如何？”
老人忽然抬起头，茫然地左顾右盼，操着一口外省方言：“啊？……你，你说啥嘞？”
“就是我家主人之前在元老会议后与您谈的事情……”使者压下一丝鄙夷的神色，露出谄媚的笑容，“因为您还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主人派我再来叨扰您，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宫廷卫队不会参与到任何政治斗争当中。”一道年青的声音忽然从幕后传来，“这就是宫廷卫队的答复，不知道你家的主人满意不满意。”
“查士丁尼大人。”使者连忙行礼，“小人不知道您也在……”
“希望不会令您失望。”查士丁尼从黑暗里走出来，将手按在老人的椅背上，对着使者微笑。
“哪里哪里，查士丁尼大人年轻有为，是国之栋梁，我家主人也期待着您的光临……”
“我不过是一介骑兵队长，借着舅舅的光，才有今天的官职，您说我是国之栋梁，未免言重了。”查士丁尼淡淡道，“依照罗马律，宫廷卫队不得参政，就请您这样回复吧。”
使者面色微变：“当今君士坦丁堡时局动荡，宫廷卫队肩负着拱卫皇宫的重任，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请您和查士丁大人务必再三考虑。”
“宫廷卫队的答复始终只有一个——绝不会让任何不法分子威胁到皇宫。”
“任何？”
“是的，任何。”查士丁尼点点头。
“……我家主人会很高兴这个答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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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这会515年，应该也是高欢和娄昭君结婚的年份。
六世纪的剧本真挺有意思的，东罗马这边是总裁爱上灰姑娘，波斯这边是豪门庶子歪嘴一笑扮猪吃虎（查士丁尼の宿敌库思老一世），中国这边则上演着最强赘婿之白富美倒贴。
作为北齐王朝奠基人的高欢本来是个穷小子，但因为长得帅，被鲜卑贵族大小姐娄昭君一眼看中，倒贴钱也要嫁给高欢，最后高欢也凭着妻家的财富，有了乱世争雄的资本。
历史看多了，就发现许多小说一点也不扯淡，反而保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