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的玻璃窗框住了阳光。炙热的阳光灼烧着医院的病房,在那洁白的病床上反射着刺眼的亮。床铺凌乱,不加整理,被子随意地躺在床尾。
窗边有这么一个青年:剑眉星目、猿臂峰腰,额头上、袖口处隐隐显现出数道大小不一的疤痕。这些似是早年时的痛,成为该青年不可磨灭的刻印。
青年巍峨俊朗,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双眼失去其容貌本该拥有的神采。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呢?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在一个偌大的公园内,一只勤劳的蜜蜂流连于靠近窗外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而以青年的角度来看,只是一抹淡雅的鹅黄,上面摇摆着一个小小的黑点。举目远眺,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树梢上,鸟巢置着。一只猫头鹰半眯着眼睛,瞌睡着窝在鸟巢内——无精打采。
这些场景本是寻常的——却隔了一层细密的窗纱。
想是思虑着什么吧!青年无数次握紧了拳头,却又无数次无奈地松开。两种不同的表情洋溢于眉头之中,他忽地紧皱双眉,又蓦地放松。
……
医院门口。
“这里下车就好了,回头见。”一名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对他的司机说道。
司机点头微笑,中年男人便出了车门,又将门带上。目送着车辆的背影逐步缩小直至消失,中年男人这才走进了医院。
左手提着水果篮,右手不断搓捻着手中的薄片,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唉!希望这一次,他能振作起来吧……”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这是青年常用的联络暗号,知道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己的上司、联络人——魏柯,19区SWZ(守望者)特等官。
青年不理不睬,门外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敲门方式,径自打开门走了进去。
“秋心,你还是老样子啊!”魏柯笑道。
那个被唤作秋心的青年不为所动,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
见眼前的青年沉默,魏柯放下水果篮子,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自责。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你应该早就做好觉悟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死亡率有多——”
秋心依旧不语。
“要是19区能有一个像银幕上一样的超级英雄,那该有多好!”
“我削一个苹果给你吧!”说罢,魏柯放下手上的果篮,从柜子内拿出一把削皮刀,在洗手间内将两者洗净,便凑着垃圾桶削了起来。
青年沉默的吐息似是化成了一团团的烟雾,包裹着自身,让别人再无处寻。
尴尬,随着沉默蔓延。
“秋心,你的伤口怎么样了?”魏柯为打破沉默,说道。
秋心叹了一口气,道:“魏前辈,我的伤势你最清楚。不必再明知故问。”他伸手轻抚自己的左胸口——那里受过伤,且伤势不轻。
“要不是我生得特殊,一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在那一年,我亲眼看着我的同僚们在我的身边一个个死去,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不知所踪。”他又叹了一口气。
“所有不利因素的产生,皆因当事者的能力不足。是我的不成熟、是我的轻率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我先前赖以飞翔的羽翼已被折断——失去了先前的队友,我再也没有重新飞翔的资本。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前进的方向和勇气了。”
……
当农民守不住自己的土地、市民看不住自己的房屋、千万富翁护不住自己的财产、商贩保不住自己的良心、丈夫守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姑娘们难保自己的贞洁......
若身处这样的世界,没有谁比谁更幸运,只有谁比谁更不幸!
19区就是这么一个世界,一个罪恶都市:有郑重其事的轻浮,有严肃的虚荣,而井井有条的秩序却是杂乱无章的混沌;有比铅块重的羽毛,有比光明还明亮的烟雾,有冰冷的火焰,也有憔悴病弱的健康,黑夜就是白天,白天被说成黑夜!
它的表面看起来灯红酒绿、繁花似锦,内里却是暗流涌动——就像是在白皙的皮肤下暗长的浓疮,酝酿着威胁心脏的袭击。尽管黑恶势力是如此庞大,却始终不能扰乱本区的秩序。因为,有一种职业,专门维护治安、惩治犯罪、保护市民的安全。它——这个职务,叫守望者(SWZ)。
为了培养一支特别的战队来充当维护秩序的王牌、进行各种高难度的任务,19区SWZ分部从本区内所有刚入伍的年轻人中挑选出了最优秀的二十四人进行单兵作战训练。并分别给予其中最优秀的四人独一无二的代号:春蝉、盛夏、秋心、忍冬。而秋心,又是这四人中最为优秀的。因此,他是名副其实的队长。
这一支战队刚一上岗,便势如破竹,叱咤风云,无往不胜!曾经,令19区的犯罪率在一段时间内降低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世界似乎要被完全颠倒。
一年前,这个无敌的特战队第一次失手,且是最凄惨的失败——曾经24人如今却寥寥无几——仅仅一只手掌便可数得来。最顶尖的四人也只剩下秋心一个,两个阵亡,一个失踪。
说起来,秋心能活下来属实幸运——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天生就生在右边的胸口。因此,一年前的枪伤并未触及他的要害,他最终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后被赶来的同僚们救下。
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本来几个月前就应该出院了。今天来,就是为了接你出去。出去之后,有什么想要干的吗?”魏柯一边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边说。
“我不知道。”秋心淡淡地说道。
“重回一线大概是不可能的。考虑到你的生理与心理的问题,上头应该不会再让你去跑一线了。但是啊,上头给你拨了一笔钱,省着点也够你花的。还会为你安排工作,你想要做什么行业都可以,哪怕是从头学起还干得一塌糊涂都没关系,你的待遇肯定不会低。”
用牙签刺了一块苹果,魏柯继续道。
“如果你想要回咱们单位工作也行,后勤里有许多轻松、待遇也不低的差事,供你选择——怎么样,心动了吗?”
秋心不为所动,依旧看着窗外。
“这些都无法吸引你吗?那么看看这个,我相信你会对它感兴趣的。”魏柯拐弯抹角,终于还是将他口袋里的薄片拿了出来,那是一张相片。
秋心头也不回,目视着窗外。
魏柯微笑道:“确定不看看吗?”
“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那么,如果说,是关于‘她’的消息呢?”
秋心眉毛一挑,不经意间睥睨眼前这位中年大叔手中的照片。
魏柯知道,他的鱼饵起作用了。
“她”是指秋心目前最关心的人,可她现在却生死未卜,踪迹全无。以“她”为饵,秋心一定会振作起来,变回以前的他!
魏柯认为自己一向都很懂得秋心的想法,没想到得来的却是一口回绝——“不需要。”
连这个也无法提起的你的兴趣吗?魏柯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有什么想要的工作,直接打电话给部门的同事就好。如果——你想要关于‘她’的消息,就打电话给我。”
“老地方、老时间、老朋友。哦,还有,这是单位给你的补偿。一笔不小的钱,还有一套房子和一辆小型汽车。今天本来是帮你办出院手续的,如果你想要过这种养老的人生,我们也会应允。”说罢,魏柯将一把房门的钥匙、一张储蓄卡、以及他带来的相片放在了病床前的书柜上。
砰!门被轻轻地带上了,病房里又只剩下孤独的一人。
拿起窗台边的一副木制边框精美相片,久久地看着。相片里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灿烂地笑着。左边的是一位男子,约莫20岁的样子,剑眉星目、猿臂峰腰——赫然是秋心。右边的是一位女子,灰色头发,西方面孔,碧绿色的眼瞳似那瓦尔登湖的湖水。
两人的身后是一个荒凉的山谷,雪山从山谷的尽头露出一抹白;天上还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半截沧桑的枯木上积上了一朵朵的雪。
一年以来,秋心总觉得这张照片缺少某种灵魂,现在他知道了,缺的是她。
“忍冬,你在哪儿……”
方才魏柯说的那一番话,触动了秋心内心深处的柔软。而另一处的心伤,也再次被触动。19区的混乱,普通人的苦难,黑暗势力的强大,自己还很弱小......在过去,他对这一切并非无所觉,然而直至团队的覆灭,最珍视之人下落不明,这种感觉才犹为强烈。
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责感,疗养的这一年以来,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处,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纵是实力高强,队伍精锐,仅仅凭24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即便曾经横扫千军,战无不胜,19区的现状不也还是如此?更何况,当初的24人,如今剩下的也是了了无几;曾经春、夏、秋、冬四名顶级战士,如今也仅剩下自己一个了。
但是,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儿,一年前的情况,可能会变得好一些。至少,他们不会......
砰砰砰,门再次被敲响。打开门,随即而至的,是一名负责这个病房的护士。她很年轻,刚结束学业不久,长相很是甜美。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在微微一笑后便忙于自己的事务。可今天,她却在微笑过后开口了:“秋心准特等官,你今天感觉不一样了。是被什么人为难了?”
秋心一惊,还没有回答,却见护士小姐姐继续说:“我看,是被自己为难了吧?”
她如何知道我内心在想什么?
秋心不言语,她便笑着说:“依我看,有这种情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你就算把自己为难死,也没有意义哦!”
这回,轮到秋心问道:“姑娘,如果你在明知道自己很弱小,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现状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护士小姐姐答道:“我?当然是选择继续尝试了。”
秋心冲口而出:“就凭我这一点儿力量,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她笑,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当你自己努力的时候,尚有去改变的机会。不然,连这点机会也没有。难道不是吗?”
秋心一惊,手不自觉地一颤。这句话仿佛当头一棒,打得秋心清醒过来。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你是否能就此咽下无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低头;你是否忘了自己最珍视之人正不知所踪;那么,为什么你还在颓废地虚度光阴?甘心么......”
他浑身一震。一时间,不由为自己前段时间的无所作为而羞愧。
她继续道:“就好像一道选择题,当你遇到它的时候,一头雾水。但是蒙一个总比放弃选择来的好,起码,你有选对的机会呀!”
他沉默了,扭头望着窗外,直至护士小姐姐关门离去。
“看来,我也是时候走出这间病房了。”秋心打开了窗纱,让外面沾着花香的微风能与房间浑浊的空气交互。
看着床头柜上的储蓄卡、钥匙,秋心从角落里拉来了一个行李箱,将自己在病房内的行李物品一一摆好。终于,它注意到了魏柯带来的照片:布满肿胀与淤青、绯红与鲜血,最为诡异的是——脸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塑料膜,看不清面孔。
“这种无太多看头的照片......为何魏叔会特地交给我?——不,还有一个细节……”秋心将那张骇人的照片拉近了眼前——在照片内,昏黄的灯光下,受害人的手上却被塞进一张扑克牌,上面印了一个令秋心难忘的、诡异的、小丑的笑脸。
秋心用力地拧紧了拳头,其力之大,连拳头都在微微颤抖,甚至在皮下的青筋都一一隆起,与秋心此时的心情同频共振。
他的眉毛紧皱,喃喃自语:“王牌·扎卡……”
良久,他拿起了床头边的电话道:“你好,我要办理出院手续。”
……
次日,魏柯依旧来了。他照往常那般敲敲房门,在一阵习以为常的寂静之后,就径自进去了。
今日之景没什么不同:炙热的阳光灼烧着医院的病房,在那洁白的病床上反射着刺眼的亮光。不同的是,秋心走了,行李带走了,连平日里那凌乱的床铺也被叠得干净整洁、棱角分明,显示出其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地球永远不会停止转动,唯一停止转动的,是人的那一颗心。
“他终于振作起来了。”
……
注:本书设定世界为架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