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行行好吧。”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拄着一根竹竿，一瘸一拐地走到茱莉亚身边，朝她摇了摇手里的碗，里面的硬币叮当作响。
他有着丰富的从业经验，脸上的胡茬使他颇有富态的脸看起来饱经沧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破夹克是他业绩傲视群雄的利器，那根竹竿是他从老家一直带到城里来的老伙计。一个像他这样训练有素的食腐者，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好机会，尤其是一个穿着张扬毫不掩饰的外国年轻女人。
不是赶着谈生意的女强人，就是没几两脑子的富婆子，纠缠住这样的人，就像水蛭黏住柔嫩的肌肤，不费几分功夫，就是一顿饱餐。
“你很缺钱吗？”茱莉亚关切地问道，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我失业了，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男人低下脑袋，沉下声音，惺惺作态，表现得好似他仍舍不得那最后一丝尊严。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他只是在长期的工作中发现，人们喜欢看这样的表演，他们不愿意施舍一个毫无廉耻的乞丐，但他们愿意相信一个一时困窘的乞丐，即便都在乞讨，他们也宁愿为那点虚无缥缈的尊严买单。
“天哪……”茱莉亚立刻打开了她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两捆钞票，放进男人的碗里。
男人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钱，又看向茱莉亚。
那个娃娃脸的女人，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嘲弄与取笑，满脸写着真诚与担忧。
而且，她现在又从包里拿出了两捆钞票。
“你干什么？拿回去，快拿回去！”
那两捆钞票像点燃的爆竹一样，男人慌张地把它们从碗里丢了出去，急急忙忙地跑了，不时回头看茱莉亚有没有追上来，像是逃避着一种灾祸，他那双瘸腿竟有如此十足的马力。
“啊……那，那你吃饭怎么办啊？喂！”茱莉亚捡起钞票想追上去，那个男人却已经消失在前面的路口了。
“要好好吃饭哦！”
男人背贴在墙壁上，喘着粗气，茱莉亚的声音传过来，竟然使他有点脊背发凉。
“遇到神经病了，晦气。”
茱莉亚的心情有点低落，她把钱放回了包里，经此一遭，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明显变了样，那些尖酸刻薄的眼光，带着居高而下的批判与不屑，仿佛是人们得到了审判她的权力，自发地行驶了自己的正义感。
“他为什么也跑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吗？”茱莉亚打开手机相机，屏幕上出现一张精致的脸，白皙的脸颊透着丝丝微红，两颗纽扣一样的眼睛巧妙地别在那个位置，金色的长发上流动着柔软的阳光，耳垂上的两颗钻石尽显她不凡的身份。无论如何，她从自己的脸上找不到那个男人逃跑的真相。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茱莉亚遇到向她求助的人，她自认为最真诚地提供了帮助，但对方却突然反悔，以极为不体面的方式拒绝她的帮助，她每次事后都感到无比懊恼，但又一直不知道问题发生在哪个步骤。
慈悲而强大的生物，向来为人们所畏惧，心胸狭隘的人们，永远不能毫无猜忌地接受单纯的慷慨，他们宁愿相信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狭隘如己身。
幸运的是，科技的发展从不拒绝让倒霉蛋奉献自身的机会。茱莉亚坐定在咖啡厅的环形沙发上，点开了手机上的视频软件，一个她关注许久的视频创作者发布了新视频。
那个视频创作者的ID叫做“19岁网吧少女”，平日里隔两三天就会发布一期不超过三分钟的视频，视频中展示她虚浮无为的日常生活，从家徒四壁的毛胚房醒来，吃锅里昨天晚上剩下的面条，拿着揉皱了的纸币去网吧，视频结尾面朝着漆黑的夜晚叹息。
简单来说，是一个电子宠物。
但是茱莉亚从来不这么觉得，她看视频不开弹幕，也不会在评论区逗留，籍由她幼稚的心智水平，她每次看到这个博主的视频都会心里一酸，然后大把大把地投喂真金白银。从未注意到，这个博主的头发毫不粘腻，皮肤细腻洁白，去网吧只进包厢，在那个博主的个人主页签名栏内写着一行字：赞助100+v。
这样的博主在茱莉亚的关注列表内数量颇多，其中超过八成已经销号退网，当他们发现一个从不回复消息的人天天给他们打数目堪称荒谬的钱时，他们慌忙抱头鼠窜，抹去了自己在互联网上的一切痕迹。那些可笑的电子宠物，出卖着丑态博得旁观者的驻足，当善良的茱莉亚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四脚朝天！
一位店员带着一杯超大杯拿铁坐到了茱莉亚身边，即便茱莉亚并没有点单，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杯拿铁是菜单上价格最高的。
店长观察了这位常客大约一个星期，发现茱莉亚对咖啡没有任何深刻钻研挑剔，唯独有钱而已。
“谢谢你，你真贴心。”茱莉亚掏出皮夹，拿出了一张整钞。
店员观察了这位常客大约一个月，发现茱莉亚的金钱观念淡薄，而且很喜欢给小费。
店员礼貌地点了点头，手上一刻不停地把钱塞进马甲的口袋里。
“那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店员看着茱莉亚恳求的眼神，说：“当然，服务您是我的荣幸。”
是啊，服务您这样一位少智而多金的美丽女性，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差事了，店员心想着。
“为什么有很多人，他们向我寻求帮助，但当我想提供帮助的时候，他们又很坚决地拒绝我呢？”
“哦，我想，他们或许无法承受您如此沉重的善意，他们需要尊严。”店员为了给这位外国女士献殷勤拿腔作调，不自觉间他的语言系统指挥他用出了一套恶心的翻译腔，“您为什么不试着去亲自问问那些生活困顿的可怜人呢？当您了解他们后，您一定能做得更为出色。”
“但是，我该去哪里找到愿意回答我的人呢？”
“呃……大概，这需要您放下身段，去往一些偏僻的地方，我是说，庶民聚集的地方，比如说，大众澡堂……夜晚的公园……桥洞底下之类的，不过您要注意安全，最好别一个人去。”
店员渐渐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不小的坑，糊弄了两句，骗过了茱莉亚，就离开了。
唯独茱莉亚把店员的话当真了，她握紧拳头——在不会破坏她美甲的程度，下定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