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霉的味道，腐烂的味道，鱼腥味，酸臭味，夹杂着饭菜令人倒胃口的香味，对于娇生惯养的嗅觉是一种摧残。
茱莉亚只是刚进门就干呕起来，顾不得尊重和体面，出于本能无法抑制地干呕。
“后悔了吧？这种地方对你这样的人来说，穷极一生都不一定会见到一次。”春看到茱莉亚的反应，非但没有对自己待客不周的羞赧，反而有一种罪恶的满足感，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茱莉亚的一举一动。
“咳咳，我没事……”茱莉亚捂着嘴，脸色苍白，她的喉咙里好像有一个粗暴的水手，用尽拉锚的浑身蛮力，疯狂提拉着她的胃，她几近感觉到酸液上涌，灼烧感蔓延在她的食道，然而出于她那从小到大的自尊心与仪式感，她拼命抵抗着自己防御外界的本能。
春在黑暗中凭借着记忆走到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在里面摸索一阵，拿出了一个未开封的口罩，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东西满街都是，她收集了不少。
“你要口罩吗？”春朝外喊道，一边走回门口。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晚了，她看到茱莉亚虚弱地坐在门的左边，脸上写满了无力。至于另一边……或许算得上是茱莉亚的尊严。
“哎？你！……你吐门口了？这还要住人的！”
“对不起……咳咳……”茱莉亚软趴趴地回应道。
呕吐会使人流失大量体力，作为在城市求生多时的经验者，春对此深有体会，她现在没法苛责一个虚弱的人。
“但是，小春……我说实话，这里……不太适合住人……”
疲惫使茱莉亚的语速慢下来，也使她不怎么考究用词。
喜提昵称的春并没有感到高兴，她现在纠结于如何处理这个人。
给她喝点水是当务之急，但是家里的水基本上都来源于老城区的河里，她自己长期饮用这种水并无大碍，但她不确定这种兼具生水、重金属、寄生虫、代谢废物等特性的水对茱莉亚是否无害，要是把人喝出问题，她把自己卖了恐怕都赔不起。至于家里的吃食，没洗的锅里还有点面，从早上留到现在，在三十多度的天气下足时发酵一整天，连她自己都不会有吃的想法。
“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到我住的地方住一天？我好累……”
这好像是最优解，况且还可以舒舒服服地蹭别人的大别野住，何乐不为呢？
“呃……好吧，等我一下。”
春又走进屋里，摸到一个墙角，她听到轻微的呼噜声。
“猫猫，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墙角的猫咪睁开眼睛，看到她伸来的手，自觉坐了上去。
茱莉亚在门口不断地碎碎念着：“我不是想临阵脱逃……只是因为……超出预期，太……”
“行了行了，我下次打扫干净，走吧。”
春一手抱着黑色的煤球猫，另一只手伸向茱莉亚，拉起了她。
茱莉亚忽然安静了，跟在春身边走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春。从聒噪的转变使得春很快察觉到了异常，那个眼神让她很别扭。
“你想干吗？”春抱紧了煤球猫，身体下意识远离了茱莉亚一点。
茱莉亚摇了摇头。
“感觉很可爱。”
茱莉亚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它吗？”
春示意她怀里的煤球猫。
茱莉亚捂住嘴吃吃地笑了。
“你。你更可爱。”
春上一次被人用这种词夸赞还是在小学，当时她的个子还很矮，再加上她天生很蓬松的头发，像一只随时都在炸毛的小黑猫，到初中的时候，她的个子疯长，性格也随着年龄增长发生了一些转变，就很少有人再夸她可爱了。
“我干什么了？”
“你出门还要带猫咪玩偶，很反差萌。”茱莉亚认真地回答道。
可能是灯光太暗了，猫咪很安分也是一个缘故，总之，春发现自己被误认为了不抱着毛绒公仔小动物就睡不着觉的臭小孩。
春握住煤球猫的手，突然朝茱莉亚脸前一冲。
“呜喵！”猫咪和它的主人同时发出了具有威慑性的叫声。
“咿呀！”茱莉亚被猫科动物突如其来爆发的威严吓退半步。
“你这家伙……”春收回了猫咪，“它是我养的猫，活的！今天还没喂它猫粮和水，怕它饿死才带着它的。”
“非常抱歉……”茱莉亚吃瘪地小声说。
……
临近半夜的时候，车很难打到。
苍白的路灯下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高个子女孩怀里的猫咪正饿着肚子做着香甜的美梦。
飞舞的蚊虫追着茱莉亚咬，茱莉亚的手臂和小腿上满是红色的包包，即使春暴露出的肌肤明显更多，它们也不愿搭理那贫瘠的食粮。
街边的绿植里传出夏虫的喧闹，在被极致压缩的空间里，它们生于腐朽的草木，仿佛只为成为夏天的背景，留下一夜夜飘渺的鸣叫后，便又归于腐朽。
晴朗的夜晚，晚风逐渐宜人，燥热难耐的狰狞面目也露出它的疲态，无力地摇晃着昏昏欲睡的灯光。
“我还以为你会用更高级的方法。”
“嗯？什么是更高级的方法？”
“呃，在我的想象中，你这样的人都是打个电话就有一车队的豪车来接送的。”
“我没有那么多车呀，最多只能叫一辆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等taxi？”
“这个点把司机师傅叫来多麻烦人家啊。”
“……”
“哦！这里这里！看看我们！”
茱莉亚钻进里面，春关上车门，车里的空调令人舒爽。
但是，本应平静下来的时候，春感觉到莫名的烦躁，只是坐在茱莉亚旁边，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被花粉粘住翅膀的蜜蜂。
让她不爽的家伙，以前她会出手揍，现在她会躲着，但她既没有给茱莉亚一拳的冲动，也没有趁早摆脱的想法。
深邃的，涌动着的，岩浆般滚烫的，爬行的藤蔓般疯狂的，想要。
她克制着自己，一如往常，就像山一样沉寂，她一直擅长于扮演衣冠禽兽的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