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心中……有想表达的情绪时,有人能认真听你讲吗?”
徐洋洋将右腿翘到左腿上,双手重叠在一起,置于膝盖,翘腿的姿势展现出优雅高贵的气质。
我只快速地扫过一眼她的面容,便立马收回视线,依旧紧紧地盯住舞台。
她保持微笑,我看不出她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还是有人会感受到的。”
老实回答了徐洋洋的问题,我没有编造原因。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心情悲伤时需要有人在身边分担,这样的期待,私底下从来没有去思考过,我只知道,当我生气时,身边的朋友能够感受出来,当我开心时,也会有人看到我的笑脸。
脑海中浮现出我那“半个同桌”王伊洲的脸,以及柳城学姐的严肃表情。
只要有人看出来我的心情变化,这也就足够了。
对于我来说,仅此而已。
“我们果然是不一样的呢。”
徐洋洋轻微上扬的嘴角稍微收回了些,她稍稍睁眼,眼眸似乎透露些失落。
根据徐洋洋问我的问题,以及她现在的反应来看,莫非她身边缺少一位可以理解她心情的朋友存在?
又或者,不只是朋友,而是恋人?
自从遇见何星沐以后,我就会不自觉地在自己脑中开展联想,再细微的、可以忽略的细节,我都会忍不住把它们进行串联,总要构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你很,孤独吗?”
斟酌了一会用词,我终于还是使用了“孤独”这两个字。
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因为,就算是我所认识的人品最烂的人,也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可以聊天说笑的“朋友”,每一次升学,我也能结识新的一群人,和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建立起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
可以一起玩耍、说笑,当我遇见不开心的事情时,也可以当着他们的面抱怨、发泄。所以,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也更不可能知道徐洋洋所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一瞬间,我突然从徐洋洋身上见到了某人的影子,同样露出了失落的眼神,渴求般的看着眼前的众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何星沐时,她坐在教室里面,面对着刚刚聚集在一起的新同学们,露出的那种眼神。
虽然,我是受了座位方向的便利,无意间窥探到了何星沐隐藏在杂乱刘海后的眼眸。
何星沐此刻就坐在我的右边,她从坐下起,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我和徐洋洋交涉完毕。
她听不见我和徐洋洋之间的隐秘交谈,但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或许,徐洋洋和何星沐,她们两人也有着某种共通的东西吧,也是因为那种共通的东西,才会造成她们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也就是神秘学研究会会长命名的“青春期综合病症”。
“孤独?什么是孤独呢?如果说,找不到归属集体就叫孤独,那我并不孤独啊,你看,这个合唱团现在不就是我的集体吗?”
徐洋洋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扫过正坐在舞台上,互相谈天说地的合唱团成员们。
看来,她对于这个合唱团并没有太多不满,至少从她这句话的语气,以及她说话时的和善表情来看,此刻徐洋洋没有展现出对合唱团的怨气。
“那么,为什么你要把合唱团的声音也消除掉?既然你们要上台表演,就不至于要给自家人添堵吧?”
确定徐洋洋没有对合唱团表达不满后,我有些困惑。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后,何星沐有了动静,她侧过身,看向徐洋洋,隐藏在刘海后的那双眼眸,晶莹剔透,似乎在洞察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徐洋洋并不知道何星沐在看她,她的特殊能力只与声音有关,只要脑子里想出的声音不是针对徐洋洋的,就不会被她发现。这一点,我已经通过这几天与徐洋洋的接触,摸索出来了。
当我脑海中想说的话语涉及到徐洋洋有关时,她就会或明显、或隐蔽地看向我,当然,是靠声音来进行定位,捕捉到了我对她发出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并非严格能用科学原理解释,而是更接近于“心声”。
但那确实我在心中对徐洋洋说出的言语。
“……”徐洋洋犹豫了,她没有办法立刻就把原因告诉我。
她原本叠放在右腿膝盖上的双手,开始摩挲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让她感到为难。
“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请你也要履行对我的承诺。”
我的语气有些严肃,更多的却是提醒。
她答应过我,要如实交代原因。
“呼——”
徐洋洋长舒一口气,她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视线有些退避,别向一边。
“这算是,我的一种,宣泄吧。”
宣泄?
为了什么而宣泄?
听到她这样讲,我察觉到,继续追问她,就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不为他人所知的心理活动。
这次调查本可以就此打住,只要确定了徐洋洋就是造成这次事件的“犯人”,再让她解除对声音的“封禁”,就足够,但我知道,那样只能解决这一次问题,徐洋洋自身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现在方便讲吗?”
利用视线的余光,我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况,并没有人往我和徐洋洋这边看,合唱团成员们都很庆幸这一次足够长的中途休息。
何星沐也保持沉默,至少,在我向她宣布这次调查结束之前,她是不会出声干扰我和徐洋洋的。
从徐洋洋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难猜出,她并不愿意把自己所谓的“发泄”进行现场解释。既然她不愿意现场讲出来,出于礼貌,我也不好在做逼问。
可是,明天就到了正式社团汇演的时候,如果她不能接触对声音的封闭,那么,社团汇演中,轮到合唱团上台的时候,一定会发生致命的意外情况,柳城学姐也绝对会受到严厉的责备与批评。
“明天就到了正式的社团汇演,如果合唱团在正式登台以后,没有歌声传出来,负责任的并不是你……”
必须把实际情况讲出来,让徐洋洋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害的人是柳城学姐,而不是她自己。
显然,徐洋洋是知道社团与学生会之间的从属责任关系的,不然她也不会把推掉节目的信交到宣传处手上。
我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多少有些急切,以至于接近生气时的责备。
徐洋洋苦笑一下,那失神的表情,仿佛在说,她早就知道会这样,但她还是愿意消除掉舞台上的声音。
“你是在威胁我吗?你害怕明天的正式社团汇演出现差错,然后你就会背锅受罚?”
她交换了叠放的腿,现在,双手又平稳地搭在左腿膝盖上,过膝黑丝很好地勾勒出她那修长的双腿,但此刻,我并不觉得她的姿态有多美,反而透露出一股毒蛇般的危险。
何星沐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她通过自己的能力,看到了何星沐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夹带了强烈负面情绪的丝线,而这丝线,从各方面散发出去,却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我成功地激起了徐洋洋藏在内心的阴影面。
“擅自跟我立下承诺,自以为是地窥探我的内心,结果却是因为害怕担责,来找我盘问?你和那些背后说我坏话的人,都是一个德性。”
徐洋洋皱起眉头,紧绷着全身,虽然没有实际开口说话,但传达给我的“声音”无不透露着愤怒。
面对她的误解,我本想一走了之,并打算立马记录有关徐洋洋的实际情况,让徐洋洋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更何况,这一切本就是因为她而起,理应由她一个人担责。
但,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何星沐开口了。
她说出了,恰到好处的话语。
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刚才我和徐洋洋之间的隐秘对话。
但她确实是说出了现在我最想说出的话语。
“你以为锦云他是为了推卸责任才来找你解决问题的吗?他想帮你!也想帮柳城!”
何星沐的声音当然无法像徐洋洋那样,屏蔽其他人,所以,即使是坐在舞台上说笑聊天的合唱团成员们,也无法忽略台下这位穿着像小白兔一般的少女发出的责备声。
一瞬间,礼堂内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我站起身,护住何星沐,她还想再朝徐洋洋走近一些。
“想帮我,也想帮柳城?就是现在当宣传处部长的那个柳城?”
徐洋洋愣住了,她喃喃自语,反复琢磨着何星沐刚才脱口而出的那番话。
“喂,刘锦云,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洋洋质问道。
我别过头,也不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了,而是光明正大地说出声来,让现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徐洋洋将我的声音和其他人屏蔽开来,只进行我们两人之间的私密对话,这本可以幻想成美少女与我之间的悄悄话,但不知为什么,总让我感到违和,现在,我相通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违和。
徐洋洋她,本就拒绝了他人的声音,她只想操控周围的声音,让那些声音为她自己控制!
“和她说的一样,我想帮柳城学姐解决这次问题,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你。”
“你……莫非是个烂好人?”
徐洋洋的语气有些嘲讽和不屑。
“烂好人?我并不是谁都会帮,但这一次,我不会忽略不管。”
我不会轻易对他人许下承诺,但这一次,我答应了柳城学姐,要帮她解决这次事件,所以,我也就必须要解决掉徐洋洋的问题,才能把这次合唱团事件彻底消除,避免今后再出现意外情况。
“……哦。”
徐洋洋愣住了,她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同时也在为自己刚才的误解感到羞愧。
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次合唱团事件必须得到解决。
可是,有关徐洋洋的问题,看起来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更何况,她现在没法做到完完全全地信任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在着什么心事,但,拜托了,明天的社团汇演,请暂时归还‘声音’,柳城学姐也就不用受到上级责骂。至于你有什么问题,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解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徐洋洋还保持着优雅的坐姿,留在观众席,但她眼角的青筋,明显表现出她此刻内心的波涛。
舞台上传出窃窃私语,即使是我,也能听出有提到“徐洋洋”三个字,那些背后的议论声是如此嘈杂,何况是拥有与声音相关的特殊能力的徐洋洋,她现在,耳根一定非常吵闹,那些有关于她的议论声,就像是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耳边,永无休止。
“喂喂,这是什么情况?徐洋洋团长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是恋爱纠纷吧?想听听八卦啊!特别是跟徐洋洋团长有关的。”
“徐洋洋她平时不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吗?这个男生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啊?刚才还说了那个谁来着?”
“感觉像是提到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啊,徐洋洋她平时不都是笑嘻嘻的吗?该不会私底下又是一套样子吧?!”
……
“开始训练!全部站好!”
她大喊一声,眼神也带有些许怒气。
徐洋洋从不在他人面前发火,但这次,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合唱团成员,顿时闭嘴,乖乖站好队形。
可是,他们的“心声”依旧没有停止,徐洋洋的表情依旧痛苦,尽管她极力维持自己的端庄。
“刘锦云,希望,你不会食言。”
她转过头,眼神复杂,说出这句话时,非常艰难,那口吻几乎和无望一般。
护着何星沐往礼堂门口走的同时,我回过头,以坚决的,也带有着被“看扁”的怒气,回答徐洋洋:“我也想说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