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端起桌上的水，默不作声地喝着。
“你或许会觉得这很荒谬，”王子把他的沉默当作是疑虑，皱眉道，“或者，你觉得我是在无耻地欺骗你？”
“失礼地说，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在思考我的提议本身是否合理前，你为何不先想想，如果你选择拒绝一位王子的提议，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王子殿下，这和我个人意愿无关。我想提醒您的是，按照往年惯例，团队赛会采取大逃杀的赛制。也就是说，胜者只能有一个。”
“胜者只能有一个。”王子别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说得真好，柯尔。”
“所以，虽然我对您的邀约万分动心，但客观事实让我确实无法履行和您的合作。我表示遗憾。”
“撒谎。”阴影里的蒙利安厉声道，“你才没觉得遗憾。暂时还没有。但你会的，我保证。”
柯尔紧盯着王子。
“请记住，殿下。”他也改了语气，“死亡威胁对我是没用的。”
“谁提死亡了？我是个王子，不是杀人犯。”蒙利安靠向椅背，“虽然听上去很难以置信，但我至少是个有自我操守的人。在你们眼里，是王子就应该荒淫无度、草菅人命，可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个善良仁慈的异类。而我向你提出合作，也恰恰是出自这份善意。”
“既然是出自善意，那么，王子殿下应该就没理由向我保留什么吧？”
柯尔侧过身，看向房间的暗处。
“比方说，藏在隔间的人，能不能出来让我见见？”
令柯尔意外的是，王子竟然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水晶灯应声闪烁，房间终于变得敞亮起来。
与此同时，隔间的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进屋内——具体来说，是一位翠绿长发的精灵女性。
她穿着象征服从的女仆裙，但在样式和风格上却与王子的披风天差地别，表面她并不是王子的女仆。柯尔注意到，精灵女仆佩戴着一枚胸针，那是只有得到精灵女王的邀请、或是在盛夏之宫内工作的精灵才能拥有的信物，代表着精灵女王的认同。
“你说得对，青夏。”蒙利安王子喃喃道，“他确实很特别。”
作为回应，精灵女仆——或者说青夏略微鞠了一躬。然后她转向柯尔，微微行礼。
“请您原谅，柯尔阁下。我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单纯是出于谨慎和思虑。以及……”
“对‘信任’的确定。”王子接过她的话，看向柯尔，“虽然浪费了许多时间和口水，但我们也得以以此确信，你会是一块重要的拼图。看来传闻中所说，你是单纯因为叛逆而离开艾莉娅，这点并不准确——你是个有想法的家伙，而且你的能力值得信任。”
“通过这场会面，我们知道，您不会对王家贵族的邀约或青睐所打动，威胁或勒索同样吓不倒您。”青夏又鞠了一躬，“请原谅我们的试探，但我们必须寻找……‘可靠’的盟友。”
“看来你们收获都不少。”柯尔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故意用酸溜溜的口吻说道，“不论是塞尔裘的王子，还是盛夏之宫的女仆。但我呢？”
“你？你也一样。”
王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朝精灵女仆做了个手势。
“告诉他吧，青夏。让柯尔同学明白，事情已经严峻到了何等地步。”
“我们有理由怀疑，”青夏站直身体，“有不少人正在暗地里策划一起针对我家主人——精灵王族——的阴谋，意图是控制阿瓦庇斯，并颠覆陆上至少三个王国的国家政权。纠集阴谋之人，来自于人族的各大王国的权贵。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来自菲尼克斯学院的、您的同学。”
“风暴正在汇集，海鸟正在逃窜。”蒙利安说，“但我们不是海鸟。我们是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帆，眼下正在逐渐接近漩涡本身。按照王家惯例，在国家面临危险之际，有权征召任何正直的人士帮忙保护国家和秩序不受侵害。而我们，对现有的秩序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倒不如说，本人很愿意维护它一直存续下去。”
柯尔把玩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但我并非您的国家的臣民……”
“所以，”蒙利安打断他，“我向你提出的并非征召，而是合作。”
“蒙利安王子是正派人。”精灵抓着自己的手指，“我们没法向各国的权贵提出同盟——因为我们不知道有哪些贵族已经得到了政变的消息，他们当中又有哪些人已经成为了阴谋者的同谋。所以，我们只能在贵族阶级之外寻找可靠的盟友。”
“于是我就被你们盯上了。”
“你是斩杀了邪龙的英雄。论丰功伟绩，你本该封个男爵，甚至是子爵。”蒙利安摊了摊手，“可你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因此你有要回自己应得的地位和奖赏的正当性；此外，你得到了平民学生和圣法教会的支持，民意同样支持你的正义；至于坎门商会，则会在资金上支持你——你早就算不上是一个小人物了，柯尔同学。你的小队是一股新兴的力量，我们没理由忽视你的存在。”
——原来如此。
柯尔心想。看来，因为他的行动，艾莉娅和她的同谋者们，似乎感到了一些不安。
世界线正在变动，那场本该在魔法竞技赛结束后才刮起的风浪，已经开始提前搅动海水、掀起风暴了。
“……不错，”柯尔同意道，“‘正当性’，我知道了。真是个有意思的词，简直就和‘正义’一样冠冕堂皇。那么，王子殿下，您的‘正当性’来源于何处呢？您所做的这些高尚的行动，该不会真的只是出自善心吧？”
王子殿下按住膝盖。
“我不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柯尔。但有时候，我也不建议你表现得过于聪明。”
“如果我不聪明，”柯尔淡淡地说，“就不会通过你们的试探，也没资格和你们同盟了。对吧？”
蒙利安·塞尔裘沉默良久。
“我的哥哥，”王子面无表情，“很早的时候就出国游历，再也没回来。按照传统，我会成为塞尔裘的下一代国王。但很可惜，我的弟弟并不这么想。他试图挑战传统，颠覆现有的秩序。好消息是，他也不怎么聪明，泄露了自己与他国权贵结谋的风声。然后，就是我先前所说过的内容了——我想维护传统，所以我才站了出来，和盛夏之宫的精灵合作。如何？这样解释，你满意了吗？”
柯尔笑了起来。
“再满意不过了。”
——人为利图。这才是他对这个世界最正确的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