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团队赛前日,正午时分,盛夏之宫。
银发红瞳的精灵少女——可露儿·米芾尔迈步在盛夏之宫的走廊上,努力摆出一副勇敢的表情。
但实际上,她既焦虑又紧张。
她想起曾经的时光,阳光和煦的日子里,蒂夏娅姐姐经常会带她一起散步,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那段日子,温暖而平静的午后,空气中洋溢着花草的清香。一切都宁静祥和,在盛夏之宫的花园里,只有蜜蜂和大甲虫不时嗡嗡飞过。这样的午后,姐姐会让精灵女仆搬来她的藤椅,坐在花园中,双腿向前伸展,而可露儿则会乖巧地坐在她的腿上,和她一起度过静谧的时光。
有时她们会安静地一起读书,有时姐姐会和她讲天上地下的趣闻,或是读着奇怪的信使——通常是鸟儿——送来的信。
还有时,姐姐只是坐在那儿,凝视着远方。她会一边沉思,一边抚摸着可露儿银色的长发。
回忆起过往的时光,会让可露儿的脸上短暂地出现笑容。
但很快地,这份笑容就被阴霾所驱散。
隔着数道墙面,她也能听见那些人的欢笑与交谈。自从这些所谓的他国贵客——这群人类——来到盛夏之宫后,接待和宴会就一天未停。尽管可露儿早就有所耳闻,说是人类的贵族就是如此耽于逸乐,但实际亲眼见识后,她还是为人类贵族的腐败深深地震惊。
拜这群人所赐,最近这段日子,姐姐陪伴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时甚至一连好几天都看不到人。
不仅如此,经过宫廷的治愈术师的诊断,姐姐患上了魔力衰竭的病症,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
可露儿觉得,姐姐似乎变了。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表情则越来越阴沉。
某一日,姐姐找到了她,和她语重心长地长谈了一番。提到精灵王国对人类应有的态度时,姐姐告诉她,从客观上看,精灵族的生育能力远不如人类,所以近代人类的崛起乃是必然。而精灵族经过百年的发展后,在如今的时代却显得有些青黄不接——正因如此,阿瓦庇斯想要求存,就必须和人类建立同盟。
可露儿总是会对这些话心怀悲伤: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恐怕将要无可避免地承担作为精灵公主的责任。虽然姐姐从未向她表示过任何强制性的要求,但聪慧如她,早就从盛夏之宫的精灵们,以及那些来访的人类眼中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
“可露儿大人,您还好吧?”
走在她身后的精灵女仆青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没事。”
她叹了口气,朝着接待厅继续走去。
可露儿能感受到蒂夏娅对自己的关心和呵护,还有她的无奈与悲哀。也正因如此,一直以来,她都试图努力地践行着自己的职责,希望自己能通过这“小小的牺牲”,换来阿瓦庇斯真正的安宁……
但或许,她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只是,不想让姐姐对自己失望而已。
此时此刻,她正在贴身女仆青夏的陪伴下,前往宫内用于和他国贵客会面的房厅。她很担心,自己会在这场会面上看到什么,前方等待她的又会有什么。在信马由缰的想象中,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人类贪婪的目光和算计的眼神,以及他们对权力的渴求与欲望。
她们走进了布置典雅的接待厅。在一众人中,她立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位穿着高贵服饰的精灵有着高贵的仿若流苏的金色长发,丁香色的眼瞳睿智而清明。精灵显然也看到了她,朝她露出和以往一样——几乎一样——的微笑。
“可露儿,到这边来。”
“姐姐大人……”
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可露儿努力保持着礼仪和体面——这正是眼前的精灵教过她的——走到她身侧去,同时向女王身旁的客人行礼。
“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卢比坎尔帝国的皇子,加诺克·卢比坎尔殿下。”
“很高兴认识您,加诺克殿下。”
蒂夏娅如此说道,可露儿又行了一礼。
那个客人也向她回礼。他是一位身披赤色锦缎的青年,身材高大但面色阴桀,他抬起头,露出微笑的表情——但却让可露儿感觉相当不舒服。
“我很荣幸,今日能一睹可露儿殿下的风采。”他说,“十二神在上,您比传闻中还要美丽,实在是叫我神魂颠倒。”
可露儿用惊异的眼神看向蒂夏娅,女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向她解释。
“加诺克皇子很早就对你有所耳闻。”精灵女王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很想和你认识。最近姐姐事务繁忙,团队赛期间的日子,皇子殿下会代我陪你参观比赛……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我知道了。”
可露儿抿紧嘴唇,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感谢女王陛下给了鄙人这样一个机会。”皇子转过头,阿谀奉承道,“鄙人一定会尽己所能,好好对待陛下的妹妹的。”
“嗯,这样最好。”
蒂夏娅回复道,在她的语气里,可露儿听不出任何情绪。
“午餐马上会送上来。在此之前,你们就先随便聊聊吧。我还有公事,就不陪你们了。”
“向您道别,女王陛下。”
“姐姐大人,一路顺风。”
等蒂夏娅离开后,加诺克皇子立刻同可露儿攀谈起来。他们聊到萤火之森的樱花,还有放浪者之海的海鸟种类。
看得出来,皇子殿下根本不擅长和女孩聊天,但显然,他也没打算真的去讨好可露儿。
对加诺克皇子而言,他站在这里完全是出自计划的需要——在盛夏之宫布局完成后,“他们”需要可露儿作为跳板来控制失去女王后的精灵族。而他只是被推出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对两人之间联姻需要培养的感情,他完全不在乎。
当然了,卢比坎尔帝国也是既得利益者,毕竟帝国能借机将阿瓦庇斯纳为臣属国,对他来说完全没坏处。考虑到他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在未来,这个风景如画的王国也将成为他的领土——一想到这点,加诺克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至于这个所谓的精灵公主……他用令人不快的目光看着银发红瞳的精灵。她倒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未来八成也会成长为一个令人痴狂的精灵女性。但只要他能收下阿瓦庇斯,以后这样的精灵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可露儿不喜欢他,这个幼小的精灵少女也什么都做不到。
事情已成定局。
权力才是硬道理!
基于这种心态,他对待可露儿时很不认真。他们的话题毫无营养可言,而且几乎没有任何让人提得起兴趣的地方。
而对于这一点,精灵公主也是心知肚明。
可露儿勉强地笑着,绞劲脑汁地去回应皇子开的冷笑话,同时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一拳挥在这家伙得意洋洋的脸上。
等精灵女仆们推上餐车后,有不少客人都活跃了起来。他们陆续向可露儿和加诺克问候,同时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
可露儿忍了下来。
心中明了之后,她坚忍而冷静地忍受着人们病态而好奇的目光,以及皇子神秘莫测的微笑。
“向您问安,精灵公主殿下。”
她转过头。白金色短发的女孩和蓝色长发的少女一左一右朝她靠近,手中端着金色的酒水。
“二位好。”可露儿微微点头。
眼前的人她稍微有些印象——白金色短发的那位叫珀兰·塞西尔,是塞西尔王国的第一王女;而另一位她印象不深,似乎是塞西尔王国的宰相之女,好像是叫……
“在下名为艾莉娅·奥古斯特。”
水蓝色长裙的少女微微屈膝,得体地致以问候。
“很荣幸见到您,可露儿殿下。”
“我也很高兴见到二位。”可露儿以职业般的假笑回复道,“二位在盛夏之宫玩得可还开心?”
“不能更开心了。”珀兰笑道,“这儿风景如画,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比比皆是。如果可以,我挺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呢。”
“这是我们的荣幸。”可露儿说。
“但可惜的是,这样的时光不长久了。”
艾莉娅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团队赛开赛的日子了。而团队赛结束后,我们也不可避免地要向这个如诗如画的国度作告别了……您说是吧,王女殿下?”
“是啊,”珀兰也叹息道,“真希望能在这里多留一阵啊……真是遗憾。”
可露儿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或许是因为,从面前的两人脸上,她根本看不到任何遗憾。
“……我记得,艾莉娅小姐似乎就是参赛的选手之一?”
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可露儿只好把话题引开。
“比赛还顺利吗?”
“感谢公主殿下关心,目前一切顺利。”艾莉娅微笑道,“我的小队也成功晋级了。明天,我也会登上团队赛的舞台,倒时还请殿下观赏我们的表现。”
“向你祝贺,”可露儿干巴巴地说,“的确是令人开心的消息……虽然我并不擅长魔法,但我也会支持你们的努力和拼搏的。”
“这也不要紧。您应该会和加诺克皇子同席观赛吧?加诺克皇子虽然早已毕业,但他毕竟也是六阶的魔法学徒。如果您对比赛有不懂的地方,我建议您询问他……哦,瞧我这不恰当的好奇心——最近风言风语实在太多了。实在抱歉。不过,我还是要斗胆问一句……您和加诺克皇子,应该还算合得来吧?”
珀兰眯起眼睛,别有所意地笑了笑。
她的笑容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目光则像蝎子的毒刺。
让可露儿不禁寒颤了一瞬。
“……嗯,我会的。”
她讪笑着回答。
“是吗?那就好。”珀兰轻飘飘地回复,“哦,请原谅,我看到了一位朋友,必须要去打个招呼……再见啦,公主殿下。”
“再见,二位。”
珀兰鞠了一躬,迈步离开。艾莉娅同样向她道别,跟着珀兰离去。
然而,就在可露儿感到松了口气时——
那位水蓝色长发的少女,在经过她身边时,朝她低声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趁最后这段时间努力取悦加诺克皇子,可露儿殿下。”艾莉娅轻声道,“假如你还想在‘事情结束’之后,留有仅存的尊严的话。”
“……!”
可露儿猛地转头,但艾莉娅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欢快地举起手,一面朝着远处的某个人打招呼,一面走离了她身边。
她们什么都知道——可露儿绝望地心想。
这些人什么都知道……对于某个阴谋,还有某些她不知道的内幕。
但她,可露儿·米芾尔,精灵王国的公主,却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且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