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卢比坎尔的士兵和精灵王国的卫兵们控制着，站在人群的最中心，却没露出半点惧意。
加诺克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寒战——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被一条龙看着一样。
“哦，对。我差点儿忘了。”
加诺克强行无视了柯尔的视线，冷笑着说道。
“我能明白，”加诺克的目光扫过其他人群，“也能理解，对很多人来说，眼下的状况着实令人无措和震惊；对很多人来说，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不禁让人觉得，事态发展未免过快……而我，也不能排除：对某些人来说，事情没能按照他们的预计发展，让他们对现状很不满意。”
他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柯尔。
柯尔眼都没眨一下。与之相反，他直视加诺克的双眼，回以同样恶毒的嘲笑，看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比如说，这位魔法竞技赛的冠军。这是多么风光的时刻啊，名声和财富，都即将涌向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很可惜，这个平民显然从未遇到过如此巨大的荣耀，所以被突如其来的光辉蒙蔽了双眼。狡猾而残忍的他，曾是屠龙的英雄，如今则是背叛者和弑君者——与龙族异端共谋，对女王伸出了毒手。他巧妙地避开了饭菜和酒水，使用接触性的毒药，害死了蒂夏娅女王……”
可露儿仍旧低着头。她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具尸体。
莉芙忍不住数次看向柯尔。她期望柯尔能站出来反驳对方的说法，但柯尔只是眯着眼，冷笑着注视着上方滔滔不绝的加诺克。
“真狡猾。就算女王的食物和饮品都有人试毒，但谁能想到，她准备间里的那些粉底和香水会有问题呢？那些东西只有女王一人能碰，其他人都没机会沾手——除了和她一同进入准备房间的外人。真狡猾，柯尔，真狡猾。可惜女王本就身体不好，毒性发作太快，让你没了逃跑的时间。背信者总会被诸神抛弃，这是世间的真理……你怎么不说话，柯尔？无话可说吗？”
人们朝柯尔投去包含各种意味的视线。
王座厅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柯尔抬起了头。
“王国有愧于我。”他用清冷的嗓音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均一片哗然，就连莉芙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所有人看来，柯尔的话，无异于是在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他，害死了蒂夏娅女王。
艾莉娅皱起了眉，珀兰若有所思地摸起自己的下巴，而蒙利安则忍不住勾起唇角，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加诺克在王位上前倾身子，“再说一遍！”
“人族的各大王国……”
柯尔环顾四周，让自己的视线依次扫过那些贵族和王储们。
所有被他所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皆有愧于我。”
眼见没人打断他，柯尔便继续说了下去。
“一年前，”他缓缓开口道，“龙族大军压境，诸国人心惶惶。我虽是一介平民，但得于诸神眷顾，得到了「驭龙之术」这一亘古难遇的天赋。这一天赋，给予了我进入诸位王公贵族视野的幸运，也为我接触那些想都不敢想的丰功伟绩带来了机会。”
他冷笑一声。
“是啊，我的确是个冲动而又天真的年轻人。我亲手斩下了邪龙的头颅，在沐浴了龙血的同时，也被巨大的满足和雀跃所支配。以至于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我所谓的英雄的名号，其实是一个充满谎言和虚妄的伪冕——没有加封进爵，没有金帛赏赐，甚至连鲜花和掌声都没持续多久。我想，在场的人应该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莉芙低下了头。在场的确没人否认。
“的确。不可否认，「驭龙之术」的确为人类讨伐龙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你那天赋所带来的那些上古的、尘封的知识，的确帮人类掌握了龙族的弱点，也找到了克制龙族的方法。”
加诺克轻蔑地笑道。
“但是，人类的天赋，还有其赋予当事人的知识，乃是诸神的恩赐——换句话说，它降临在谁身上，根本没区别。人类总能找到克制龙族的手段。只要这个天赋降临在人类当中任何的一个个体之上，人类就会受益，不需要你，我们也能讨伐龙族。”
“然后，”柯尔轻声说，“你们会把另一个我推向深渊。”
“没人辜负你什么！”加诺克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也许的确是你亲手斩下了邪龙的头颅，但将邪龙的力量削弱，又在战争中成为中流砥柱、沉重打击龙族的的，是你隶属的小队成员共同努力的结果！你只因为无法自己独吞这份胜利的果实，转而憎恨人类，才荼毒了蒂夏娅女王！你自己也承认了——你觉得人类王国辜负了你，没错吧？”
柯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艾莉娅站在人群中，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在她看来，柯尔已经屈服于现状。毕竟他无权无势，而为了尽早摆脱眼下的麻烦，直接将其认定为谋害了蒂夏娅女王的凶手，同样也符合在场所有人的利益。
没人会帮你说话！你会孤独地接受审判，然后在牢狱里后悔与我为敌！
加诺克同样也这么认为。他点点头，挥了挥手。
“既然嫌疑人自己都不再辩解，那我们就尽快为这起恶性事件定论吧。当然，审判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我们既要告慰女王的在天之灵，也要让法律的正义得以延伸。那么，先将嫌疑犯押入大牢……”
“……请等一等。”
一名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柯尔略显奇异地挑了挑眉，莉芙则惊讶地看着那名有着奶油般乳白头发的少女。
加诺克眯起眼睛。
“你是哪位？”
贝妮菈·坎门咽了口口水。
“我是坎门家的贝妮菈……我……对审判的程序有异议。”
——诸神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贝妮菈闭了闭眼睛。就和在魔法竞技赛的开幕式时那样，众人聚焦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给压垮。她感觉胃部扭曲在一起，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
她觉得两腿发抖，手心也在出汗。
但她还是抬起了头，用不太顺畅、但清晰无比的声音开了口。
“现在……对柯尔学长的嫌疑身份，仍没有确切的证据定罪……对吧？既然这样，我申请保释。”
“什么？”
“我愿意出一大笔钱保释学长。”贝妮菈看向柯尔，“他是我们小队的队长……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我知道，保释的程序符合一切律法的规定，无论是在人类诸国，还是在阿瓦庇斯。只要证据还没有为其定罪，我愿意为其提供担保。而且……我的家族也有信心，支付相应的价码。”
——你的旅途不会就此结束，没错吧？
贝妮菈抿紧嘴唇，盯着柯尔的双眼。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就把赌注全压在你身上。我要继续参加这场游戏，而且，我赌你会赢。
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你这坏心眼的家伙！
柯尔回应着她的目光，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鞠了一躬。
“这……”
加诺克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有人敢当着众贵族的面玩这一手，一时显得有些犯难。
从法律程序上来说，贝妮菈的要求合情合理。考虑到自己刚刚还在“援引”传统神圣的律法，眼下他一时也找不出足以反驳贝妮菈的理由。
“那个家伙……”
贵族群中的梅普露咬紧牙关。她本以为，以贝妮菈的性格，在经过自己的劝降后，对方应该会选择投靠她们才对。
没想到，这个商会家的女儿，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艾莉娅小姐，我们……”
“我反对。”
她正准备向艾莉娅询问意见，但蓝发少女已经先行一步站了出来，冷冷的说道。
“其他罪名，或许有担保的余地。但这可是弑君之罪，而且案情显著，倘若给嫌疑犯保释的空间，而不限制其行动，恐怕会引起更多恶性事件。”
“艾莉娅小姐说得也有道理。”
加诺克反应过来，连忙接话道。
“既然一方坚持遵循法律，一方认为特事特办……那不如，就由在场的人表决吧！”
当然，这个提议肯定是对他们有利的——傻子都看得出来，现在哪一方才占据着上风。在场的贵族要是在这个时候站错了队，那可就是在犯蠢！
但柯尔没有给他们参与表决的机会。
“不用了，贝妮菈。”
他回过头，在贝妮菈担忧的目光中，微笑着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你选择了正确的一方……不过，眼下我并不需要保释。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