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诺克哼了一声，点点头。
“好骨气。你这算是认罪伏法了，对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压根关不住我。”
“我才不信。”加诺克露出恶意的微笑，“不过呢，我会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的。在布满禁魔石的地牢里，在阻魔金镣铐把你锁死时，我倒很好奇，你凭什么敢这么自信。”
“或许是因为，”柯尔举起一张纸条，“你没资格铐我呢？”
可露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莉芙和贝妮菈都无比惊讶。在场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柯尔手中的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内容，众人并没有看清。但画在纸条背面的那个花纹，在场之人却都无比熟悉。
那是一个显目的图案，就像出水的花朵，末梢辅以彩色的幻羽。
熟悉这个图标的人一眼便能认出，那正是盛夏之宫最显著的标识。在场的所有人的胸口，都别着这样一枚代表精灵王族的徽记的胸针。
而在柯尔的字条上，除了图案以外，旁边还有一道花哨的笔迹。笔锋写意而洒脱，宛若一只百灵。
那是精灵族的文字，一个代表女王真名的表意文字。
“那是……”
精灵族的司仪眼前一亮。
“蒂夏娅女王的签名吗……！”
一片哗然。议论声瞬间席卷了整个王座厅。
艾莉娅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珀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蒙利安则忍不住露出微笑。
加诺克是最坐不住的。他在王位上站起身，指向柯尔。
“那是什么东西！？”
“正如司仪大人所说，”柯尔慢慢开口道，“这乃是蒂夏娅女王的亲笔。这就是我方才在小间里拿到的，这上面所写的，乃是女王陛下的旨意。”
在准备间和女王会谈时，当拿到女王还给他的、属于他的字条的那一刻，柯尔就注意到了。
女王在他交给可露儿的纸条背面，已经写下了一段话，外加她自己的签名。
精灵族的文字和人类不同，作为最具艺术感的表意文字，女王陛下的真名签名无法以任何人类的手法伪造。
换句话说，女王通过这张纸条，向柯尔递交了她最后的权力。
他看向加诺克身边的可露儿。银发红瞳的小公主也在看着他。
“这种东西……”
加诺克上前一步，站在台阶上。
“……上面写了些什么？”
柯尔将手伸向一旁。
精灵族的王家司仪立刻会意，上前双手接过纸条，大声宣读上面的内容。
“以阿瓦庇斯女王之名：念魔法竞技赛冠军队长柯尔之荣誉，偿其斩杀邪龙之壮举，擢升其为花月之国永久‘友好人士’，并……”
他顿了顿，仿佛有一颗珠子在他的舌尖上打转。
“并——许柯尔以精灵公主可露儿·米芾尔之姻！”
方才的动静立刻消失了。众人鸦雀无声，一时面面相睹、瞠目结舌。
“这不可能！”
发出尖叫的是艾莉娅·奥古斯特。她指向那张纸条，语气恼怒。
“这是伪造的文件！女王陛下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以任何方式表示过这种旨意！”
“您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艾莉娅小姐。”
应答她的不是别人，而是青夏。
“就算您大喊大叫，也不会影响蒂夏娅大人的签名。司仪大人，请告诉我们：签名可有谬误？”
“女王的签名带有精灵族的魔法誓约，没有任何人有能力伪造。”司仪双手颤抖着说，“这真的是蒂夏娅女王的旨意……就在我的手上。最后的旨意，陛下的遗愿……”
“他说的没有半句是实话！”
“原来如此。”人群中的蒙利安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女王陛下改主意了——加诺克殿下，看样子女王陛下并不喜欢你这个妹夫。审慎、开明的蒂夏娅女王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谁才是最适合成为可露儿公主的另一半的男人，又是谁最有资格坐在你身后的王位之上！”
“蒙利安阁下！”加诺克出声喝斥，“注意你在和谁说话！”
“请原谅，但您现在已经不是国王了。女王的旨意很清楚地指向了这样一个事实：按照古老的律法，真正有资格成为阿瓦庇斯之王的，就是这位名为柯尔的男人！”
“别听他的！”艾莉娅大吼，“别听那个人的话！他是弑君者，鬼知道他在杀害蒂夏娅女王之前，用了什么手段骗来了女王陛下的签名？何况……”
“请安静，艾莉娅。”
珀兰·塞西尔轻声说道。她的话仿佛一道号令，直接让贵族群体的指责声与质疑声拦腰斩断。
“太有失体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尤其是在女王陛下的天灵面前。”
艾莉娅哑口无言。
珀兰的意思……这是在认输？
她们输了吗？
在这场政变中……她们已经失败了？
“我们太轻视那个人了。”
珀兰看着艾莉娅的双眼，用沉着而冷静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叙说事实。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艾莉娅。再纠缠下去，我们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艾莉娅紧紧盯着这位挚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她的拳头缓缓握紧，最后又无力地松开。
“姐姐……”
可露儿双手握在胸前，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
然而，一声咆哮很快就撕破了王座厅短暂的寂静。
“你们都见鬼去吧！”加诺克失态地大吼，他挥动着手臂，看向一众贵族，“珀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由我来当可露儿公主的未婚夫吗！麦德，你那该死的哥哥怎么总是在捣乱？还有蒂夏娅女王，那个家伙到底……”
“白金的毒蝎”朝他投去冰冷的视线。
在珀兰那充满训诫意味的注视下，加诺克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了。
“……好啊。”
他转向柯尔，笑了两声。
“很好。没想到啊没想到，柯尔，你竟然这么有能耐？连女王陛下都倾心于你，甚至不惜违背既有的约定、破坏和人类诸国的信任。”
在场的精灵族都别开视线。
虽然蒂夏娅女王的遗令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但从理性角度来看，这个选择还是太过激进了。
蒂夏娅的旨意，无异于是撕毁了先前和卢比坎尔帝国订立的姻约。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女王毁约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是敌意的表现。
“既然她这么爱她的妹妹，那我就放过这个小姑娘。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女王陛下做出了两份联姻的意思表示——我，还有你。眼下，蒂夏娅女王没法告诉我们，哪一条婚约才是她真正想追求的结果，哪个男人又才配得上她的妹妹。既然如此，不妨把选择权交给我们的公主殿下——可露儿自行来决定。如何？这样够公正了吧？”
加诺克不屑地笑着，转向瑟瑟发抖的精灵公主。
说来难以置信，但可露儿的脸变得更白了，双手也在不停颤抖。
加诺克是在强迫她做出选择——也是在强迫整个精灵王族做出选择。
是要苟且求全，还是孤注一掷？
是要冒着灭国的风险相信一个身陷重围、孤独无权的平民，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女王的身份，哪怕做一个被人类控制的傀儡？
人们的声音逐渐消去。
青夏握紧了拳头。贝妮菈和莉芙都屏住呼吸。就连一直保持着从容表情的蒙利安，此刻也目不转睛、屏气凝神。
艾莉娅转过身。珀兰闭上了眼睛。加诺克紧盯着可露儿，虽然脸带微笑，额上却满是青筋。
人们在看着她，看着精灵公主，等待着她的选择。
“——她拿走了我给你的纸条。”
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少年的话语。
“我交给你的。”柯尔轻声说，“一张纸条。还记得吗？”
可露儿看向他，但没答话。
“纸条，还有机遇。”柯尔说。
可露儿一言不发，但血色逐渐回到她的脸上。
——机遇并不总是会降临到身上。
“纸条？”
加诺克打量着女孩，“你没跟我说过纸条的事。柯尔的那张纸条，是你给女王的？”
可露儿抿住嘴唇。
遵循诸神的训诫。抓住它吧。相信机遇，还有报应。
“可露儿殿下，”加诺克语气平静，但他牙齿摩擦的声响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您应该知道，站在哪一边，才是最正确和理性的选择。您应该知道，站在哪一边，才能保全这个国家，才能保护精灵族群。您应该知道——站在哪一边，才能救你自己！”
可露儿没有回答。柯尔同样一言不发。
精灵公主伸出手，将一缕银发缠绕在手指上。突然，她抬起头，看着柯尔的眼睛，笑了一下。
“——我喜欢他。”
小公主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王座厅。
“我喜欢柯尔。”她语气坚定道，“而我不喜欢您，加诺克殿下。所以，我选柯尔做我的未婚夫，选择他成为阿瓦庇斯之王——成为我的王。”
万籁俱寂。
唯有天边不断靠近的雷声，还有风声。
“真让我大吃一惊。”
蒙利安低声评论道。
“我得说，我以为公主殿下会……遵循理性的指引。”
“因为您并不了解我们的公主，蒙利安殿下。”站在他身边的青夏平静地回答，“一点都不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