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利安顿了顿。他先是喘了口气，然后正了正略微盖住额头的帽子，侧过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他语气平静。
“在您向我提出打赌的那一刻。”
柯尔抬起头，看着飘过的白云。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青夏就已经在场了。那时魔法竞技赛的赛程还不到一半，而您很早就和精灵王族的人表明了合作关系。所以我理由相信，您的‘零号’部队已经早就渗透了盛夏之宫——这是我做出一切猜测的基础。
“加诺克他们的确企图通过谋杀蒂夏娅女王——还有人族诸国的君王们——来推波助澜，借机除掉所有政敌。这一点已经被我们提前所知晓了，您也委托了我‘保护’蒂夏娅女王。而阴谋者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决定就在准备间女王的用品上下手，这样便可以一举铲除掉我。
“但考虑到您和我在晚宴上打的赌，我想，他们的安排，应该早就被您的‘零号’部队所算到了。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女王却还是在化妆品这样显目的随身物品上中了毒。要知道，知道底细的青夏也在现场，不可能没检查过女王的随身物品——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和她合作的盟友背叛了她。”
蒙利安·塞尔裘眯起双眼。
“也许只是我的疏忽呢？是人都会犯错。”
“也许您会犯错，但‘零号’不会。”柯尔微笑道，“我相信他们会事无巨细地执行您的命令——尤其是在知道了圣骑士部队已经提前进入王城的情况下。”
蒙利安未置一词。柯尔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我和圣女的行动，让您找到了全新的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如果只是消除毒药的威胁，您最多只能转危为安，但没法做到后发制人。”
“的确，”蒙利安笑着说，“你分析得很对。”
“所以，”柯尔没理会王子的评论，继续说道，“您的策略就发生了变化：既然我早有准备，为何不放任那些阴谋者们执行阴谋，叫他们来撞上我提前备好的刀刃呢？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切都顺理成章：蒂夏娅女王如他们所愿地被毒倒，加诺克等人的意图被暴露在大众当中，而我则‘巧妙’地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甚至反戈一击、扭转乾坤。
“至于您，也用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您根本无需阻止他们的阴谋，只要过了今夜，您便可全身而退，成为塞尔裘唯一合法的国王。那些阴谋者的行动也在为你的掌权铺路——想必昨天夜晚，‘零号’部队应该非常忙吧？”
“国内支持我弟弟的贵族并不少。”蒙利安依旧微笑着，“经过昨晚的暴风雨，塞尔裘国内的空气里始终有股悬而未决的气氛：贵族们插圈弄套、居心叵测；仆人们满心担忧，左顾右盼；弄臣则阴郁无趣，满脸悲伤。狗儿忧郁地吠叫，不再关心主人的安危；猫儿只顾呼呼大睡，不再关心老鼠会不会蹿上桌子；而我那参与了密谋的弟弟，则野心勃勃，幻想着自己成为国王、颐指气使的模样。”
柯尔默默倾听，没有插言。
“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蹙着眉头，看着我。而我……”王子抬眼道，“我会给他们展示，让他们明白我能做到什么：我能用实际行动让所有人臣服。我能让城墙为之摇晃，让附近山林的群鸟从林间惊飞而起。于是，所有人脑袋里那些缓慢滋生、愚蠢而悲哀的念头顿时一扫而空。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君主了。”
一群翠鸟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一串长音。
“真是一出好戏。”柯尔低声说，“真精彩，蒙利安殿下。”
“而说到好戏，”蒙利安摊了摊手，“你不也一样吗，柯尔？的确，我是把加诺克他们给女王下的毒药换成了一种深度昏迷的药物，在拿到解药之前，女王会一直处于假死状态。你明明看出了这一点，却还是配合我把戏演了下去。我甚至不需要想象——当年幼的精灵公主哭着寻求你的安慰时，你会告诉她，你将站在她身边，然后带着她向那些人类贵族们复仇。”
柯尔不置可否。看见他的模样，蒙利安故意长叹了口气。
“柯尔，你是个聪明人。在这场棋局中，你我都是执棋者——身为下棋的人，最不能考虑的，就是棋子的感情。该利用的利用，该牺牲的牺牲，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棋手该做的事情。如果出于感性和善心，你就会把女王未死的消息告诉给可露儿，把她从悲伤的泥潭中拯救出来。但如果是出于政治理性……”
王子盯着柯尔的眼睛，笑道。
“……你就会接受她的爱意，和她结婚，成为阿瓦庇斯之王。然后，你会获得精灵王国的全部资本，作为你未来发展的资本和力量。”
柯尔平静地接受着蒙利安的注视，没有一句辩解。
“没错。”他说道，“您说得对——这才是执棋者该做的事情。”
只有悲伤、愤怒和不甘，才能成为一个人的力量。柯尔最清楚这一点。倘若可露儿没有这份感情，就不足以成为他的盟友，也不足以完成他所安排的计划。
愤恨且悲哀的精灵公主，才是他现在需要的角色。
只有蒂夏娅女王的死讯，才会调起精灵族群滔天的怒火和仇恨。
也只有这样的阿瓦庇斯，才能成为他在未来推翻那些人族的王公贵族们的基底。
“所以，”蒙利安目光锋锐，“毫无疑问，我也是在帮你。蒂夏娅女王的解药，我不能交给你，但我能让‘零号’部队交给你稳定女王状态的药物，维持她在昏迷期间身体机能所需的最少营养——就让女王保持着‘死亡’的状态吧，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他突然上前一步。
“他们正在观望和等待。”王子语气冷厉，“阴谋者们，精灵族，人族国家的民众们——所有人都在观察我们。在这儿，在盛夏之宫，现在的空气中就有股悬而未决的气氛。柯尔！我们是国王，是君主！我们若不做出行动，愚蠢的想法还会在许多人脑中继续萌生。所以，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能力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君王。夏天已经快要过去，深秋就要来了。是时候摇晃这座城堡了，让它的城墙为之震颤！”
国王、君主——这些词出现在自己身上，还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柯尔漫无边际地想着。蒙利安则摆了摆手。
“我要说的就这些。”他转过身，“好好思考吧，柯尔。你现在是阿瓦庇斯的王……时间紧迫。我们都要拿出些国王的模样出来，这是我们的责任……告辞了。”
“殿下。”
“怎么？”
“我赌输了，该吃些什么比较好呢？”
蒙利安转过头，笑了起来。
“你也去海里捞一只八爪鱼吃掉吧——趁现在风暴停歇的时候。”
“保重，殿下。”
“保重，柯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