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岚峰的山谷中，在天光与浓云的漩涡中，无数龙翼隐天蔽日。它们铺天盖地、漫天飞舞。
但少女们并不需要去关注头顶的那些龙类。此刻降临在她们面前的这一条，就已经足够有分量，能让她们目不转睛了。
当它降落时，整个瞭望台都为之微微颤抖。
这是一头银白色的四足巨龙，背生双翼，并且生有两对巨大的龙角。和柯尔他们所见过的、大多数龙族那蝙蝠式骨感的双翼不同，这只龙的翅膀是类鹰般的羽翼，后方生有淡蓝色羽毛，每一翼又分段为三层，让它看上去宛若神话中的六翼天使。
“人类……”
白龙张开巨口，吐露出的竟然是他们都能听懂的、人类的语言。
“是谁主持了‘三次呼唤’，召唤吾等的前来？”
“是我。”
柯尔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如水。
巨龙垂涎脑袋，金色的瞳孔注视着柯尔。它的龙角几乎就要刺到柯尔面前，但谁都没有再更进一步。
贝妮菈很想找回自己的声音，但茉蕾娜对她使了个眼色，颤颤巍巍地摇摇头。
她们现在绝对不能做错任何一件事，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汝的身上，有吾同胞之血的味道。”
沉吟许久后，白龙这般说道。
听闻此言，倪克丝迅速按住手腕，爱丽丝也绷紧了神经，唯有柯尔依旧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但好在她们没有等来愤怒的龙焰——白龙显然比她们想象中要理智和深沉，它只是抬起头颅，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些瘦小的人类。
“吾明白了……”它说起话来就像是雷声在咆哮，“汝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人类的英雄」。是汝杀死了尼德霍格……对吗？”
“对。”
“汝残害了吾等的同胞，却能如此恬不知耻地呼唤吾等，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吾对话？”
“我杀了尼德霍格。”柯尔重复道，“因为它和它的眷属危害了人类的生存。”
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瞭望台只能听见龙群盘旋的振翅声，还有风声——如果这些风声不是来自于白龙的口鼻之中就更好了。
“吾，”白龙低吼道，“并不喜欢汝，人类。汝言语中的自大，简直让吾为之费解。”
“的确，”柯尔大方地承认道，“我的确不怎么讨人喜欢。这一点很早之前就被证实过了。”
“汝亲手杀死了吾等诸多的同胞，却又在停战后主动呼唤吾等……”白龙仰起脑袋，“汝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事吗？”
“我知道。但我召唤你们，不是出于憎恶或仇恨。”
“但是，”白龙露出牙齿，“吾等前来却是为此。”
倪克丝和爱丽丝立刻升起魔力，但柯尔举起手，制止了她们。
白龙看着两名少女的动作，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嘲弄。
“汝觉得，吾等不会动手。”
“你说得对。”
“有意思。汝身后的这个女孩，就是汝这般自信的理由吗？”
白龙看向黑紫长发的倪克丝，目光中带着人类无法解读的情绪。
“倘若真是如此，”它续道，“那汝必然是打错了算盘。的确，只需要近距离地看上一眼……吾就能知道，这个孩子……这个意外诞生的生灵，确实有着‘龙王’的命格。她身上流淌着尼德霍格之血，假以时日，或许真有继承龙王之统的能力……”
它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柯尔身上。
“但这些都与汝无关，「人类的英雄」……不，「驭龙者」。汝的天赋曾被吾等族群的预言所验证，但汝用错了地方——汝和龙族乃是敌对关系。即便吾看得出，这女孩依附于汝，但这并不代表，吾等就会轻易认可汝的地位……”
“确实，”柯尔点点头，“曾经流下的鲜血是很难抹去，但我仍想试试看。”
“汝觉得吾等——龙族，会和汝等人类和解？”白龙问，“这就是汝呼唤吾等前来的原因？真是让吾震惊……汝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柯尔淡淡道，“我现在还站在这里。不是吗？”
少女们对视一眼。白龙则仰起脑袋，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仿佛是在大笑。
“有意思！”它的前肢拍在瞭望台上，尖角对准了柯尔，“有意思！汝这人类，倒是很有胆识……尼德霍格输给汝并不冤枉。汝的确是符合「驭龙者」的预言之人……但是，抬头看看！”
白龙震动翅膀，仰首怒号。
上百头盘旋的巨龙回应着它的咆哮，它们一同长啸的声浪席卷整个峡谷。
“——「人类的英雄」！聆听吾等的咆哮！”
百龙高歌，空谷传响。
无数条巨龙的声音化作思绪，传递到他们的身上——人类的身上。
“曾经的这片大地，乃是吾等的乐土。”白龙那雄厚的嗓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歌唱一般空灵的吟诵，“那时的世界，天地广袤、自由无度。但自从汝等人类的国家建立后，汝等便开始从吾等的手中夺走土地，把吾等赶出家园，强迫吾的同胞进入蛮荒的群山。汝等夺走了西境平原，吾等的百花之谷，让吾等的同胞们只能屈栖于世界的边缘、巨龙山脉的深谷之中……”
“人类在挨饿。”爱丽丝插话进来，轻声说，“我记得，在教会的历史评价中，是这么说的……以人类的繁衍速度，开拓与扩张都是必须的。”
“就像汝所说的那般——对人类来说，那都已经是历史书籍中的一行字了。”白龙平和地说，再度看向柯尔，“但对长寿的吾等而言，人类的恶行却仿佛昨日。汝等已经获得了土地，却仍不知足。汝等期盼着将吾等彻底灭绝，这份强烈的愿望，甚至催生汝等的族群在未来诞下了汝这般的怪物——一个有着「驭龙之术」的人类。”
“人类很脆弱。”柯尔眯起眼，“我们和龙族敌对，仅仅只是为了生存。人类必须猎杀动物、开拓荒土。否则，人类当中最年幼的儿童都将饿死，而有劳动力的年长者也将越来越少。”
“汝想表达的是，汝等所做的事，只是为了人类的生存，而非出于对龙族的憎恨。”
“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如汝所愿。但说实话，对吾来说，汝等则相当可憎。”
“我明白——”
“吾看未必。”
白龙的语调骤然冷淡起来。它打断了柯尔，说道。
“汝或许觉得，因汝杀害了吾等同胞，所以吾才会憎恨汝等？大错特错。在吾看来，人类——以谋杀为业，无论何时都令人厌恶，因为这既野蛮又愚蠢。汝可以辩解，汝等猎杀动物，是为了获取汝等那脆弱的生命机理所必需的营养物质——但龙族并不是汝等的猎物。汝身后的女孩便足以证明一点：人与龙族，本就该平等生存，而非刀剑相向。更别说汝等现在所做的一切，无疑是在破坏世界种族的平衡了。”
“这套理论，”柯尔冷静地说，“我很早就知道。我还在菲尼克斯学院读书时，一位讲课的魔法导师就曾向我介绍过这套理论。可就在我们聊完的两个月后，他就在对龙族的战争中被一条龙撕成了碎片。遗憾的是，我没看出这事导致了什么不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