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听不太懂白龙和柯尔话语中的长篇大论，但贝妮菈还是感觉得出，柯尔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好好谈话的样子嘛！
但不知道为何，即便站在它们面前的是赫赫有名的屠龙者，即便他的态度强硬甚至可以说恶劣，可龙族就是没有对柯尔发起攻击。也许是出于克制，也许是出自“三次呼唤”的背后所代表的、龙族族群的礼仪——假如它们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
眼下的场面兼具着焦灼与和谐，气氛则维持在一触即发和风平浪静之间，实在是奇异之极。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白龙冷冷地看着柯尔。
“吾再重复一遍，”它说道，“这个世界需要平衡。自然的平衡。每个物种都会有其天敌，天敌又另有天敌。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人类。汝等凭什么自大地认为、汝等在世界上就不该有敌人？汝所致力的事业是摧毁人类的威胁，但它反而会危及汝等这个濒临堕落的种族。”
“人类的敌人并不少——野兽，怪物，瘟疫，极端气候。我们都克服过来了，龙也不例外。原因很简单，因为人类并不认同你那套理论——人类不需要刻意经受苦难，来证明自己的生存是有价值的。”
“可汝提到的那些事物，如今却仍以微妙的方式保留了下来，和汝等共存着。”白龙垂首道，“但为何在人类的眼中，唯独龙类不可容忍？已经把吾等赶到世界边缘的汝等，为何仍旧抱持着巨大的敌意？为何你们的族群会诞生有着「驭龙之术」的你？人类的英雄啊，汝能回答吾的问题吗？”
——这是诘问，亦是责难。
少女们都看向柯尔，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白龙的问题。
柯尔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
“或许是因为，”他说，“龙族的存在，动摇了人类的生存根基。”
“抱歉，汝说什么？”
“你那套关于人类生存的理论，的确适用于大多数生物和害虫，但不包括龙。龙是人类最可怕的天敌——你们的存在，牵扯到人类的生存，而非人类的堕落。说到底，人类必须摆脱所有天敌，还有一切威胁我们的东西。”
“这便是自大，人类。汝等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优越于汝等的物种，所以才出此言。”
柯尔轻蔑地笑了笑。
“我觉得，”他说道，“以你的年纪和地位——请原谅我用了这种人类社会的形容词——说出这种胡话，真是令人吃惊。为什么龙会是人类的天敌？为什么不是受害者比龙多出百倍的其他生物，为什么不是魔兽、怪物、恶灵或别的什么？为什么不是野狗？
“我来告诉你吧：如果人类想按照你说的那样、让自己变得比其他物种更优越，想在自然界中为自己争取到更有利的生存地位，就必须摆脱那种因季节变化而四处流浪、搜寻食物的‘习性’。否则，人类就不能以足够快的速度繁衍生息。无法真正独立，人类就始终是个孩子。
“但是，只有在城市，或拥有防御工事的村镇里，人类才能平安地分娩。生育，是一个物种生存、发展和支配的关键。而只有龙——只有龙族——才能威胁到一座城市，或是被城墙环绕的镇子。任何的其他怪物都办不到。
“所以，如果不能彻底铲除龙，那么为了确保安全，人类就只能四处迁徙，而不能安居乐业。任何一条龙，只要对着人聚居的地方喷一口火焰，就能造成一场灾难。那将是可怕的屠杀，会导致无数人死去。而这，就是我们必须将龙屠尽的原因。”
寒风呼啸，白雾笼罩。
瞭望台再度陷入寂静。这一次，他们保持寂静的时间远比先前要长的多，气氛也更为凝重。
“他在给自己找麻烦……”贝妮菈颤抖着说，“天啊……他竟然真的在那条龙面前说这些话……”
“柯尔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茉蕾娜试着擦了擦汗，但是于事无补。“希望是这样……”
白龙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来。在它金色的眼瞳中，某种思绪正在缓缓流转。
倪克丝和爱丽丝来到柯尔身边，和他并肩站立。
“……尼德霍格，”长久的缄默后，白龙开口道，“是吾的同胞，也是吾的族弟。”
柯尔没感到什么震惊的。白龙显然是有能力在尼德霍格死后统御其余龙族的存在，那么它的地位和血脉，肯定不会比邪龙王尼德霍格差太多。
“我们虽然诞生于同一天，性格和想法却相差甚远。”白龙抬起头，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在龙族当中，力量和意志，是决定谁有资格统领群龙的第一要素。尼德霍格认为，应当为人类驱赶龙族的行为而复仇，而大多数同胞都认同他的想法——所以，他成为了龙王。”
“在那之后，”爱丽丝问道，“就是人和龙长达百年的恩怨吗？”
“只是‘战争’罢了。”白龙摇了摇头，“要说是恩怨的话……对吾等而言，‘恩怨’还要追溯到更早之前。但吾知道，吾与汝等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天差地别，所以，吾就不多提了——总之，我们的理念有着根本的差别。所以，当尼德霍格发起对人类的战争时，吾选择带着剩下的同胞，向着极北之地的希瓦兰冰谷迁徙远居，以避免纷争。”
“就是它们吗？”倪克丝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龙群，“难怪你们收到召唤后，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来到这里。”
“我们人类，”爱丽丝鞠了一躬，“由衷感谢您的选择。”
“但就如吾先前所说，”白龙看着人类的圣女，“吾并不喜欢汝等人类。而就吾自身而言，更是对人类有着充足的、值得为之憎恨的理由。吾选择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族群的考虑。因为吾知晓，任何种族之间的战争，都不会有胜利的一方。”
“而这恰恰是我们呼唤你们前来的原因。”柯尔说道，“我们是为了和平而来。”
“和平？在汝等杀死了我的同胞兄弟之后？”
“我们不得不杀死尼德霍格。尼德霍格挑起了近百年的战争，如若我们不解决它的威胁，它和它的眷属就将焚尽我们的家园。”柯尔顿了顿，“但是，对于剩下的龙族而言，我们根本没必要再继续残杀。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柯尔续道，“我希望寻求……我们之间的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