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周。和往常一样，章程很早就醒了，他小心的掀开被子以免吵到仍在熟睡中的妻子。他把被子盖好，把妻子扔在枕边的话本拾起，放在桌子上。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熬夜看小说，唉。”言语里满是宠溺。
他小心的从衣柜里翻出衣服，感觉自己这半辈子算是值了，然后悄悄走出去，换上笔挺的制服，打扮的像个成功人士。
当然他确实能也算是，能做到这个位置，他已经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的同辈人了，如果不把这叫做成功，那又有谁算的上呢？
他走到客厅，早早起床的“仆人”把早饭端上桌，对着他点头问好道：“老爷。”
“忙你的吧。”章程摆手说道。
按照最近新出的规范，“仆人”应该被叫做佣人。当然这没什么意思，有些地方有些时期还会称这些人为：“奴才”“家丁”“学徒”什么什么的......怎么称呼其实无所谓，毕竟都是干一样的活。
反正章程喜欢叫他们为仆人，让他们称自己为老爷。他给的钱多，吃这碗饭的人也不太计较这些，于是就这么叫了呗，最多私下里要腹诽一番罢了。
当然，在外面他还是要与风潮保持高度一致的，要是因为这些小事被人耻笑为：“臭外地的土财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他昨天还跟着一块吃饭的同僚们打趣，说什么“谁谁谁每年冬天腌酸菜导致身上有股臭味”一类的冷笑话，他可不想哪一天自己沦为被笑话的倒霉蛋。
他习惯步行去工作，以示自己清贫节俭，顺便还能锻炼一下身体，反正他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环境也还不错。唯一的问题是偶尔也会有些不请自来的人跑过来乞讨啊、摆摊啊、卖艺啊什么的。
呐，他走着走着就碰着一对。那是两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留着长发和胡子，戴着奇怪的的黑色眼镜，穿着不太干净的上衣和短裤。他们一个弹着把破木吉他，另一个唱着不只所谓的歌谣，在他们周围，竟然有些人放慢脚步，驻足默默聆听，章副校长好奇的看了一眼，竟然有不少是自己正要上班的同事。
他也就是看一眼，然后接着走自己的路，作为一个踏实肯干的有为领导，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唉，这实在是影响市容市貌，应该让衙役，啊不，是城管处理一下这些人。”他想。
一只鸦人躲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监视着章程的一举一动。他已经不间断的盯着章程几天了，但换班的那队被老乌鸦派去干别的活了，所以只能辛苦哥几个再坚持坚持......没人权的魔法造物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盯着这么个小喽啰而不是直接暗杀掉，他已经等不及抓人结案，然后去天湖的疗养院快活一番了。总之，他目送章程走出视线，然后接着盯着他家。浑然不觉的章副校长在几名鸦人的接力盯梢下抵达了他忠诚的学校。
站在办公室窗户边，他俯视着他的王国。自从上一任校长高升后，校长职位一直由昭明兼着，实际上就是几个副校长一起商量着来。凭着锐意进取的改革者这一身份，他努力数年才压制住了诸位同僚，拿下了最有实权的教学领域，成为副校长之首。
回忆起这一路的辛酸苦痛，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该死的清宝天尊教徒，整天杀这要那。害的我差点前功尽弃，得早想办法把关系撇干净才行。”作为一个人精，他也知道给邪教徒当间谍是没啥好果子吃的，所以早就琢磨着要跳船了，只可惜他这点伎俩完全不够看，关系没撇清，反而越陷越深，以至于到了需要准备带着全家老小逃命的地步。
“最后搏一次吧，他们应该会支持我的。”他低声自语道，开始物色合适的背锅侠。
在窗外，又一只鸦人举着望远镜盯着他。他藏身的距离里目标有点远，因此得依赖些奇技淫巧。昊龙本龙对此不太赞赏，不过按惯例，鸦人是他老婆月后在管，所以他也没法说什么。而一线的鸦人们都是实用主义者，那自然是什么有用就用什么了......
他蹲在这也有一阵了，整天看着一个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在哪畅享未来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他无数次让这位副校长出点小小意外，但上级不发话，他也不敢做什么。
......
他的上级离他不远，老乌鸦此刻正带着一大群孩子通过学校正门。几十个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叫着，吵的路过的师生心烦。本来是没有这么多孩子的，不过老乌鸦和另一队老师达成了愉快的交易，他勉为其难的帮着他们看管学生，而那两位老师就待在某间烧烤店稍事休息。
哈，他可真是个好人呢。
季师傅举着小旗率先通过了大门，焦头烂额的搭档在后面忙着收拢队形好让下一队参观的学生通过。他们随便找了处空地整队，搭档忙着让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他是谁，他一转眼，季师傅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让孩子们先别动，自己来到扛着小旗的胖小子面前，弯着腰问道：“刚刚举旗的那位老师呢？他去哪了？”
“他说他去上厕所了，让我先举一会，好累啊，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先举着吧。”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艹。”看着几十个东张西望吵吵闹闹的孩子，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季师傅在卫生间变身为季老师，然后让小乌鸦叫贝玉兰来接头。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这种级别的案子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或者青史留名，或者遗臭万年，要是因为某个学生的疏忽导致自己翻车，那可就连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他还是打算自己最后再踩一遍点。
“目标呢？”
“在办公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十几分钟后，贝玉兰小跑过来回合，季师傅稍作回忆，回答道：“根据日程，可能是在准备开会。”
“那我们做什么？吃早饭？”贝玉兰问，她看了一眼钟，现在是早上8点，她今天起的有点晚，还没吃早饭呢。
“都怪室友，昨天那么晚才回来，还不带钥匙。”她愤愤的想。
“这样，先带我去你历史老师出事的地方看看，然后是你之前测出有腐蚀反应的地方。”
“好吧。”
......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开会时间，所以章副校长决定先下楼散散心，顺便去商店逛逛。
“校长好！”来行政楼找老师干活的勤快学生见到他，元气满满的向他问好。他微笑着点点头回道：“你好。”然后背着手接着下楼。与同僚们不同，师生们向他问好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出于尊敬，这让他很是受用，同时心里开心了一阵。
就一阵。当他走出楼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顿时搅了他的好心情，那个扛着旗的年轻老师根本管不过来那么多的孩子，孩子们到处乱窜，偶尔擦到附近的师生，惹得他们怒目而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校之长必须做点什么，于是皱着眉往那年轻人走去。
“怎么回事，你的搭档呢？”他严肃的说。
“啊啊，抱歉，我搭档他去上厕所了，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年轻老师歉意说，他转头见到了副校长真容，瞳孔微微一缩，但脸上依然没有露出破绽。
“你尽快处理，不要老堵在这，你们这样会影响到老师和学生么的工作生活。”章程打着官腔说，然后背着手往商店走去。
好巧不巧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被同学追的慌不择路，啪的一声撞到了章副校长的腿上。小姑娘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章副校长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乌鸦的搭档赶紧把旗子放倒，走过来扶起小姑娘说：“没事吧？”
“没事。”章副校长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压抑着愤怒说道，他没管摔在地上的小孩，而是低头检查自己的裤子。果然，蹭上了一大坨鼻涕。
他抬头打算等年轻老师给自己一个解释，没想到他压根没理自己，而是蹲在小姑娘面前仔细的检查着。章程站在原地，脸上仿佛要滴出水来。那个年轻老师确定小姑娘没啥问题，顺便给她擦了擦脸之后才站起来向章副校长赔礼，好在章副校长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他面色如此，只是紧紧皱着眉。他摆摆手说：“怎么把这么小的孩子都带过来参观？你赶紧把他们带到别处，免得撞到别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从微微的颤抖中，搭档能看出此人此时心中的狂怒，他不能擅自行动，而且在一群孩子身边招惹邪教徒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赶紧招呼孩子们快润。
章副校长在办公室里换了条新裤子，他猛的灌了口茶，几次拿起烟斗，而后又都放下。过来一会，他总算战胜了内心的怒火，呼吸也开始变的平稳。望远镜鸦人盯着他感到莫名其妙，“谁把目标惹成这样了？”鸦人想，不过凭他的小脑袋想思考这些问题显然是不自量力的，于是他摇摇头，把这个疑问抛在脑后。
章副校长看了看钟，发现离会议开始只剩十几分钟了。他索性提前一会，拿着一叠文件往会议室走去。
他推开门，低调但价值不菲的红木长桌边已经有两人落座了。他对着自己的得力干将们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坐到主位左手第一个位置——主位是留给校长昭明的，一般虚置。
不时有人走进会议室，但直到挂钟走到9.30，依然有一半的座位是空着的，他不时瞥向对面的空座，那是某个令他很头疼的家伙喜欢坐的位置，那是个年轻而又充满干劲的人，职位是人事部长。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迟到？”他想。尤其是那几个勤快的年轻人，平常开会都是第一个到，今天却迟迟不露面。
又过了五分钟，以那个他很头疼的年轻人为首，剩下的人鱼贯而入，他们从右边坐起，没有座位了才坐到左边来。人事部长坐在章程对面，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
“上午好啊章副校长。”人事部长李如松问好道。
“早，李部长。”章程微笑着，不温不火的回道。
然后他对着大家说：“人都到了吧？那么现在开会。”
在几个开胃菜之后，章程推出了今天的重头戏，也是那位“贵人”的布置的最后一个任务。
“我们最后再审一遍假期研学旅行的事情吧，我的意见是去514所实习，学习新技术，开拓学生们的眼界。”他今天选择单刀直入，而不是跟往常一样先让几个铁杆提意见，自己再根据情况和稀泥。
“我觉得很不错，514所研究的都是尖端技术，让学生们见识一下很不错。”坐在他边上隔一个人位置的铁杆二号立刻表示赞同。铁杆一号故作思考了一阵后也表示赞同，然后是几个人“本着领导说啥我说啥”的态度也表示同意。
但更多的人仍保持沉默，直到坐在章程对面的李部长开口说：“但我看了一下计划书，514所可没有能力接待这么多人。”
“我们可以让学生们轮流参观，一部分人先参观工厂，另一部分先去研究所。”
“那恐怕也只是走马观花吧，学生们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关于这一点，如果是真的有意愿且学习努力的学生，我们可以单独安排他们接受教导......”
章程没说完，李如松立刻打断他道：“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同学能享受到吧？我相信我们学校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好学的，您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猫腻可以操作吗？”
“......”章程罕见的沉默了。
“李部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觉得这个方案有问题，那你来提一个可行的方案吧！”铁杆一号立刻帮腔道，他觉得一个管人事的部长根本不懂如何做实际工作。
可惜，对方并不是简单的抬杠，李如松摊开文件，沉稳的说：“我觉得之前被毙掉的那个跟着军队远足的方案就很不错。”
“那个方案没有可行性吧？我们之前跟上面接触过，不是被拒绝了吗？”铁杆二号惊奇道。
李如松没有急着回答，他把机会让给真正忙前忙后的年轻人。坐在他副手的活动部长傅杰开口回答：“在跟副校长请示之后，我自己又尝试了几次，最后成功了。”
他把面前印好的计划书传给众人，给大家一点阅读时间后，他说：“如计划书所述，第三旅最近正好要前往边境换防，我们可以让孩子们跟着走一段，体验一下军旅生活，正好15级没军训，这次正好补上了。”
李如松补充道：“我觉得这个计划更好些，正好让孩子们体验一下集体生活，培养些集体荣誉感。同时也很有趣味性，我想孩子们会喜欢的。啊，这不是章副校长常说的，要让学生全面发展嘛。”
对方没搭茬。李如松干脆直接说：“现在是两个方案，那么按照惯例我们投票决定吧，支持第二个，去军营的方案的请举手。”
......
章程阴着脸走出会议室。震旦官僚传统是“大会说小事，小会说大事”。所以一切早在李如松走进会议室大门前就决定好了，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当然现在扯这些已经什么意义了，他得赶紧想办法弥补，或者把会上的决定推翻，或者想想办法怎么向邪教徒交差。
“他妈的！”他点燃玉制烟斗，猛的吸了一口。“怎么会出这种事？到底哪出了问题？明明上周都商量好了，怎么今天话风都变了？”
他又吸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鬼！”他知道得赶紧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了，希望还来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