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知道现在得做最坏的打算,好在他之前留了一点后手。万不得已的时候,事可以是他的某位铁杆干的,奸奇腐蚀也可以是别人沾染到他身上的,实在不行再弄点苦情戏,只要那些邪教徒配合配合,他有把握把自己的嫌疑撇干净。
他面向窗外,枯坐在外表不显但做工考究的皮座椅上。他很快构思出了一个完备的计划,既能让家里人远离是非之地,又能营造出一种受陷害的假象。如果一切如愿,他最多因为识人不明被暂时停职,假以时日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就算天不遂人愿,自己一个人逃跑也更方便些。
唯一的问题是,这次是彻底跳不下贼船了......
他决心已定,掏出一张纸给“贵人”写信,几分钟后,他打开笼子,把无精打采的信鸽放出来。信鸽振翅飞出窗户,绕了一圈后落在某小摊处季老师面前。
他用小心带上渗有玛瑙粉的手套,用黑曜石刮刀把信封起开,见到信上内容后,他“噗”的一声乐了出来。“连鸽子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斗?”
“怎么了?怎么了?”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吃早饭的贝玉兰拿起手帕简单擦了擦手,伸手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季老师把信纸摊开,展示给她看。
“嘿,他不逃命,还想着能撇情嫌疑呢。”贝玉兰笑道。
“这人真是不自量力,棋子竟然还想要指挥棋手了。”季师傅摇头嘲笑道,然后把信纸塞回信封并把鸽子放飞。
信鸽把信送到白发老者手上,后者见到章程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也乐了出来,不过万变之主向来仁慈,他的使徒们也同样如此,老者在回信上满口答应,随后兴致勃勃的期待着事态发展。对他们来说,小小挣扎的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这种挣扎本身才是他们的欢乐源泉。不过上面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完成,他决定亲自下场,给这幕荒诞喜剧添点小插曲。
章程向同事交代说自己打算回家吃午饭,随后缓步离开学校,往家里走去。他显然不知道自己有幸成为双方对弈的棋盘,乌鸦们和奸奇信徒们各自展开着他们的计划。
又是个风平浪静的中午呢,连那两个卖唱的都在享用属于他们的午餐,他们坐在长椅上捧着盆吃面。章副校长走到家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早就饥肠辘辘,就等着吃午餐呢,但令他奇怪的是佣人不在,家里则杂乱不堪。
他在厨房找到了这一切的罪魁后手——他可爱的小女儿章亮,她才六岁、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级呢,她满手满脸都是白花花的面粉,地板上也铺了层白底。见到父亲回来,她立刻兴奋的展示她折腾一小时的杰作——一个带褶的面坨坨。很明显她不知道什么叫发面,什么叫馅料......
章程能说什么呢,女儿这么可爱,怎么能是女儿的错呢?一定是仆人们偷懒,没有看护好金贵的小主人。他把女儿抱起来,衣服上瞬间沾满了面粉,小女儿“哈哈”笑着,随手往父亲的脸上抹了一把,章程的脸瞬间变的白花花一片,气的他用下巴上的胡子戳了戳女儿的小脸。
他索性先不吃饭了,把女儿抱到浴池里,然后为她准备洗澡水和换洗衣服。他走楼梯上楼,听见主卧室里有响动,于是有些奇怪的推开门,原来是他的妻子在房间里翻找着什么。
“老婆?你在找什么呢?怎么今天没出去逛啊?”他问。
“啊?我在找当初结婚时留下的照片。”
妻子的反应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奇怪的问:“照片,我们当初哪有照片啊?”照片是这两年普及的技术,有使用化学胶片的黑白照相机,也有些使用魔法的彩色高级货。
“没有吗?那画像总有吧?”妻子慌张的问。
“没有,当初哪有这条件,礼服都是用别人剩下的呢。”章程做在床边,搂住了妻子纤细的腰。妻子僵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被他搂着。
“老婆,我跟你说个事,你听了后别慌。你等会赶紧收拾东西,下午会有人来把我们家烧了,你带着孩子不要管,一定跟着他们走,他们要做什么你配合就行。你让他们把保险箱搬走,但家里保险箱的密码你一定不能泄露,他们问你,你只说不知道就行。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再看情况告诉他们密码。”
“啊?什么保险箱密码?”妻子一脸茫然的样子。章程耐心的解释:“阁楼上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保险箱,放文件的那个,我跟你说过的。”
“啊?哪个?”
“就那个,唉我等会再带你去看,你先去带女儿洗澡!”章程有些烦躁,他赶紧去小女儿的房间给她拿衣服。妻子还在房子里磨磨蹭蹭,章程有些急了:“去啊,女儿在楼下浴室等着呢!”妻子这才起身下楼。
章程叹息一声,他知道妻子从小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但也不至于在家里迷路吧,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拿着衣服下楼,妻子拿着水龙头对着女儿一顿冲,孩子的衣服还没脱呢!他绷不住了,一把将妻子拽到门外,让女儿自己脱衣服先泡一会。
“你到底是怎么了?而且仆人都哪去了?”他压着声量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能是生病了,我之前让仆人们都去买药了,你也赶紧出去给我买药吧,啊对了,你之前说什么密码来着?”妻子一脸无辜的说。
“买什么药?!生什么病?!”他差点吼出来,这是全家逃命的危机时刻,哪有时间再如此摩蹭,为了让妻子明白情况的严重性,他严肃的说:“保险箱在阁楼左边书桌底下,密码是左1,右2,左80,右70。你记住了!还有注意跟那些来接你的人说,我这是特制的保险箱,强行拆开会导致里面的东西自毁!”
“我明白了,我拿纸记下...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别拿纸记!用脑子!那是这几年我接触到的所有机密文件的复印件,我们保命用的!”他低吼道。
“我明白了,你快出去给我买药。”
“我连你生什么病都不知道怎么给你买药?!你快去收拾细软,我去找小瑜。我们要逃命了!”他气的夺门而出,甚至忘了交代为什么要逃命。
他没注意到的是,妻子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失魂落魄的跑出家门,他原以为是夫妻合力拯救家庭,没想到妻子结结实实演了自己一把,现在是天神下凡一拖三了。
他穿着蹭满面粉的衣服,蹲坐在家门口伤脑筋。无意间,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站住!”他对着那正欲逃离的背影喊道。
那人僵硬的转过身,是他的大女儿章瑜。他的大女儿在某所封闭式学校读书,今天是星期一而且不是假期,显然章瑜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嗨,爸。”她尴尬的打招呼道。
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章程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打扮的什么样子?!像个女鬼一样!!”章程的审美会随着主流而改变,显然章瑜的打扮太过超前了。
“要你管!我这叫新潮!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跟我一样穿!”女儿16,处于青春期。
章程肺都快气炸了,但显然现在不是能生气的时候,他知道这个大女儿虽然学习不行,但脑子还算机灵,独立性也比较强,于是抓着她往家里走。
“哎哎哎,干什么啊?”她大声说。
“你别管,家里出事了我们要赶紧跑,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了,你快去收拾东西。还有就是家里最顶上的那个保险柜密码是左1,右2,左80,右70,你记住那里面是我们跟他们谈判的本钱,如果我不在,你千万要利用好它,你妈也知道这事,但她今天状态不对,可能指望不上。”
“他们?谁?而且为什么要跑,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找警察不行吗?”女儿茫然的问。
“不行,这次的事太大,找官府完全是送死!你记住想让家里人活命就老实听我的安排。他们是我找来接应的,想要保险柜里面的东西才答应救我们,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和妈妈!一定!”
他低声对女儿喊道,后者愣了一会,接着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保证!”
他把女儿重重的抱在胸口,然后让她上楼收拾东西去了。自己换了身衣服往学校走去。刚刚这一顿消耗又让他感到饥肠辘辘了,于是到附近随便找了家面馆。好巧不巧的是,那两个卖唱的正好过来跑过来还碗——老板嫌弃他们身上有味道,不让他们落座。
不过震旦人——尤其是这里的人大多富有且仁慈,不管是处于虚荣还是同情,老板允许他们把碗端走,到边上吃面去。哥俩也投桃报李,还完碗后在这家馆子边上唱起歌来。老板本来想赶,但听到悠扬的吉他声后,觉得他弹的还行,于是坐下招待客人。
章程要了碗打卤面,从老家到这里,他还是喜欢吃这个。可惜此去万里前路未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尝到这熟悉的味道。
那小伙唱起歌来,有一说一,在餐馆唱摇滚有点吵,不是很合适。老板皱着眉,但他在煮面分不开身。好在摇滚乐普遍不长,一曲作罢,小伙缓了一缓,以一种低沉的语调唱道: “还记得那是许多年以前,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章程吃的越来越慢,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歌声,他把筷子放下,直直地坐在原地,在这阳光明媚的夏天里,他忍不住掉下了几滴眼泪。
所以呢?
感慨过后,日子不还是要想办法过下去吗?
悲哀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