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战争不只数学，但你也不能说战争不是数学吧？还是你有什么高见吗？”洛朗沉住气询问对方的看法，她知道，这种原理性的东西是吵不出结果的。
“您知道我们边军是怎么用近战步兵和鸟铳手配合的吗？”李闯问。
“略有耳闻，大盾矛兵在前，戟兵在两侧，鸟铳手在中间轮流上前开火。我觉得这种做法的问题是会降低火力密度，轮换射击也不方便组织，同时限制了瞄准时间，影响精准度。”她侃侃而谈。
“但是这种阵型可远可近，一旦有敌人逼近，鸟铳手们依然能在友军的保护下维持射击，不要以为做不到，我见过一队神机营在几十个库尔干步兵的威胁下依然维持射击。”
“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旦阵破，鸟铳手在白兵的掩护下后撤，后续的其他部队把缺口填上就行，这是我们在北方的打法，只是用作参考，具体怎么安排军阵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考虑。”
“实际情况？就不能有一种通用的可以应对不同情况的战斗队形吗？”洛朗问。
“很遗憾少督师，通用往往意味着低效。对于不同方向的震旦军队来说，根据自己战区应对的敌军类型设计有针对性的战法是更合适的选择，尤其是五位龙子镇守四方后，除了用作预备队的玉龙军队和上次大入侵那种特殊情况以外，震旦军队通常不需要跨境作战。”
“因此，在思考如何设计战法前，我们应该先设定一个战场环境，根据环境设计军队，以后可以再修改。”
“嗯.......”洛朗陷入沉思。
“卫西列省，应对敌人以食人魔王国为主，偶尔也可能征讨地方叛军，我听说食人魔那边在闹绿皮，那就是绿皮、食人魔、震旦叛军三种。”
“是的。”李闯说：“然后就是分析他们军队的各自特点和典型战术，进而思考我们自己的战术。”
这个问题并不简单，需要对当地军情有着比较全面的了解，带有一丝考验的意味，好在洛朗博览群书，凭着记忆中的知识，她尝试着对以上几种敌人做简单概括：“绿皮是一种野蛮族群，最大优势在于恐怖的数量，他们拥有数量庞大而且身强力壮的兽人步兵，他们的远程破甲手段较为缺失，只有投石机之类。绿皮种群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总的来说，他们依靠特殊魔法加持下步骑海取胜。”
“食人魔是一种大型单位，会饲养数量庞大的小型绿皮孬不拉，食人魔军队以小型绿皮，各种饲养的野兽和体型庞大的怪兽步骑兵为主，食人魔会使用大型火器，他们的军队极具冲击力，但数量一般。”
“震旦叛军，地方武装以持弓持矛的征召农兵为主，搭配地方豪强豢养的着甲骑兵和武士督战队，基本不会有什么重型武器。他们士气不佳，击溃他们的关键在于消灭他们的督战队。李叔，你觉得我的总结如何？”
“您说的很好，没想到您这么渊博，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李闯真诚的称赞，但洛朗知道自己的总结有很多遗漏之处，因此觉得他这是在说反话。
李闯思索片刻，给出了几点补充意见：“您注意到他们的破甲能力，这很好，但忘了提及他们的披甲率，绿皮军队基本不着甲，只有数量稀少的黑兽人部队会穿上厚实的甲胄。食人魔的着甲率虽然也不高，但他们坚硬厚实的皮肤就是最好的甲胄。此外，通常情况下这些敌人都没有飞行部队。”
“还需要注意的是，食人魔体型庞大，对火器来说是上好的靶子，但弩箭并不总能跟上他们躲避的步伐。”
“您的建议是？”
“按照我们的作战思路，跟这样的敌人交火时应该尽量避免近战，用步兵保护后方的炮兵，鹤铳和弩手，用火力消灭敌人，对前方抗线的步兵来说，如果使用步枪作战导致抗线能力下降，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更推荐您说的，第一列白兵，第二列火枪兵可远可近，第三列后是其他远程火力，这样也好安排训练，您觉得呢？”
“让我想想......”洛朗把铅笔放在手上转：“火枪兵先居前，射击完毕后再越过步兵线向后撤退？我觉得这样的可操作性一般，万一阵型自己乱了怎么办？”
“少督师，如果是玉勇的话，我们能保证阵型不乱。”
“我明白，可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跟火枪便宜容易训练的特点相冲突了？”
“那您有什么想法？”李闯问。
“首先一个基本假设。”洛朗把铅笔拍在桌面上：“火枪是管够的，不给所有人列装火枪的原因是您之前提到的抗线需要，既然如此的话，直接在现在通行的三列阵上加强火枪兵就行了，两道步兵线各加强一到两排火枪兵，前面是塔盾兵，后面是长枪兵，队内的阵型变化总比两道战线的变换简单些，这样虽然会浪费一部分的射击火力，但就像我刚刚假设的那样，火枪是管够的。”
她越想越兴奋：“此外，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大大的简化基层种类。原来的一个营级单位要指挥步兵、长戟兵、鸟铳手、铁雹铳手、弩兵等等快十种兵种连，现在用把步兵、火枪兵、长戟兵甚至是弩兵统一编组成战列步兵连，营就只需要指挥一种连和一些配属的支援连了。这样甚至可以减少营的人数，用更少的人完成阵型变化，使军队更灵活，你觉得呢？李叔？”
李闯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捋着胡子默默咀嚼洛朗的想法，竟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或许才能真的可以被遗传吧。
“原先我们使用的是行政连下属的50人的单一兵种队，在临时编组的营战斗群框架下协同作战，您的想法......是把这个级别压缩到战斗连，这样对连军官的要求就高很多了。”
“但反过来说，这也锻炼了基层军官的指挥能力。如果缺合格军官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专门的军官培训机构。”这个问题洛朗早就想过，但她觉得这是可克服的，此外，她又举出来一个优势：“但是对营级来说，指挥又更容易了，原先要之后十几个多兵种的队，现在只需要指挥几个连，您是打过仗的，应该明白这会省多大力气。”
“少督师，这就说远了......”李闯提醒道。
“是，那么您的意见呢？”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有些复杂，这件事还会涉及到些军事外的问题。”
“比如？”洛朗不明白为什么要扯这么远。
略加思索，李闯决定和盘托出，早点让孩子见识到社会的复杂性是很有用的：“比如您有没有了解过玉勇军的军官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嗯...没有，是从基层一兵升上来的吗？”
“小姐，并不是的。”李闯回头看向一直闭目旁听的林妙道：“林姑娘，能请你先回避下吗？”
“这？为什么？”林妙不太愿意。
“林妙，帮我去食堂弄点喝的回来...不你先去问问钱舒那边瞄准具设计的怎么样了，然后再去食堂。”洛朗命令道。
“是，小姐。”林妙听令离开。
“大多数情况下，营以上的军官都来自各大家族举荐的年轻子弟，这些家族包括李、张、于、戚、俞、秦多家，当然，也包括林。”
“林？”洛朗偏头看向门外。
“是的，林。”李闯点头。
“这些年轻人从军的第一个职位通常是营级别的参军，然后会下放基层做连长，提拔做营副，然后慢慢积累军功和资历往上爬。这些人是玉勇军官的主要组成部分，普通人家基本无法通过武举，也就没办法成为军官。”
“连队级的书记官是后勤军官的主要起点，也是那些读过书，但家里没法提供合格军事教育的年轻人们像往上爬的必经之路。还有一条就是靠军功了，但那是很少数，力气大，能砍人并不意味着能指挥好军队，最后一条是地方民兵，玉勇偶尔也会吸纳地方民兵中有才干的年轻人作为军官，督师当初就是这么加入军队的。”
“所以，绝大多数玉勇终其一生都没法成为营级以上军官，但他们可以成为连长，管三个队。这就是问题所在，少督师。”
“知识和受教育的不平等才是最大的不平等。”脑子冒出来一句话，洛朗不知道是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说的，别人？别人怎么会在自己的脑子里说话呢？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
“剩下的我都明白。但为什么您要跟我说这些，您不是姓李吗？”洛朗问。
“少督师，我姓李，但我忠于龙帝，忠于震旦天朝。”李闯重重的敲了敲胸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您，有些事比看起来更加复杂。您别太放在心上，这里是卫西列省。”
“是啊，这里是卫西列省。”
两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