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躺着的那些人都死掉了吗?”
走出医馆,贝玉兰向季梁问道。
“没死。”季梁言简意赅。
“我们身上的装备可以压制异味,但不会完全消除。房间里面没有腐臭味,甚至没什么蚊虫,所以这些人还活着。”他解释道。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村子里没什么苍蝇吗?”老四插嘴道。
“对,所以老四,你觉得医生说的话是真是假?”季梁问。
“什么?还能有假不成?”
老四一脸诧异。
“你只管分析,你见过病人发病吗?”季梁说。
“见过,医生说的没毛病。”老四回答。
“所以为什么会没苍蝇呢?”
季梁把贝玉兰扶上马,种种迹象都要表明医生的话不能全信,他隐藏了一部分事实,但...是什么呢?
“说不定这种纳垢病毒能杀死蚊虫?”贝玉兰提出了一个观点。
季梁和老四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我们要去屠户家看看吗?他是这里的零号病人,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贝玉兰提议道。
季梁抬头看了看正缓缓落下的夕阳,否决道:“来不及了,我们直接去乡长家看看吧。”
急促的马蹄声在村子中响起。在道路两旁,各家各户门窗紧锁,明明是吃饭时间却不见炊烟,连病人的咳嗽声也没有。
都死了吗?还是变成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吗?沉默让贝玉兰感到恐惧。
天上传来乌鸦的凄厉的叫声,就像是丧钟一样回荡在这死寂的村庄上。
丧钟为谁而鸣?
夕阳西下,两马三人在寂静的村庄中穿行。乡长的住宅很好找,在这村庄中就属乡长一族的宅子最大。在这危难时间,也只有乡长的家里还有炊烟袅袅。
“有人活着!”
烟火气让贝玉兰十分兴奋。
“这村子里还有没发病的活人!”
季梁一拉缰绳,胯下骏马来回踱了几步停下:“先停!”
“老四?医馆那有炊烟吗?”季梁问。
老四回头眺望:“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看起来医生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啊。”季梁评价。
贝玉兰踩着马镫翻身下马,右脚不慎挂在马镫上,她单腿跳了几下险些摔倒。
“你不信任他吗?”
贝玉兰觉得那医生人挺好的,毕竟他们算是广义上的同行呢,季老师这样疑神疑鬼的,她觉得这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是不信任,他是个好医生,但现实远比那复杂多了。”
“老大?怎么说?”
老四有些紧张的问道。
他的命是那些好医生给的,他不想见到好医生出事。
季梁暂时没有回答,他利落的翻下战马,把马拴在道边的小树上,他沉思了好一阵,才对着两人解释道:
“医生,应该也是病人。”
“......”两人沉默了许久。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老四愤愤的说道,然后狠狠的给乡长家那涂红漆镶着钉子的大门来了一脚。
“谁啊?怎么了?”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四和季梁对视了一眼,后退了几步站在季梁后面。
季梁深吸一口气,猛地用门上的铁环敲了敲门,随后中气十足的喊道:
“鸦羽司办案!快把门打开!”
这一嗓子吵醒了昏睡或者说假装昏睡着的村落,院子里的人像是被吓着了,搬东西的挪动声,找人报信的脚步声,小孩子刻意压低了的喊声,纷纷攘攘的像是开了锅,就是没有人想到要过来开门。
贝玉兰和老四拔出手枪,左手放在击锤上随时准备开火,最近的几间房依然很安静,外围的几间则传来些嘈杂声。幸运的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冲出来。
“那是血迹吗?”对门的宅子门前一滩深红色的痕迹引起了贝玉兰的注意。
镶着钉的厚实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面色红润的小厮弯腰揣着手走出来,一脸赔笑地迎接贝玉兰三人进来。
季梁没管他,大步流星的往主屋走去。贝玉兰和老四拿着枪左右戒备,时刻提防着有哪个不长眼的扑过来。
乡长的职责是保境安民,就村子里这副死样子。各级监察史完全可以治他们失职之罪,更别说是名声比监察史还吓人百倍的鸦羽司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躲得远远的,他们都低着头不敢与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三人对视,生怕触了这群大爷的霉头。
他们闯进客厅,只见一条长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素的荤的咸的辣的甜的,真是很丰盛呢。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坐在主位上目瞪口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季梁等人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坐着的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他连忙站起来扶住老爷子,冲着面色不善的季梁三人摆出笑脸。
桌上坐着的其他人也都茫然的站起来,母亲拉着孩子,丈夫护着妻子,有人不慎把桌上的饭菜弄撒,盘子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汤汁溅到人们的身上,但无人敢去收拾。
恐惧,贝玉兰从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她心中一痛,把手里的枪慢慢塞回枪套里。
“保持戒备!”季梁命令道。
这声大喊让在场的人都是浑身一震,贝玉兰赶紧把枪举好。一些幼小的孩子开始低声啜泣,中年人镇定精神,向前一步赔笑着想要自报家门。
“停。”季梁冷着脸说。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别耽误我的时间。”
他冲着天花板开了一枪,木屑飞扬,掉落在餐桌上,房间里立刻吵做一团。
“我们有三把枪,现在还有17发子弹,我这次来是有朝廷要务。你们好好配合,还能够将功抵罪,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何...何罪之有啊?”中年人打着颤装糊涂道。
季梁冷笑几声,随后对着他吼道:“欺君罔上!擅离职守!你说是什么罪?”
‘噗通’几声,房间里的众人都被吓的倒在地上,就连那白胡子的老爷爷也在中年人的帮助下跪下。
“好了!现在我问你答,别给我废话!”
“遵遵遵...遵命!大人。”中年人的声音带有一丝哭腔。
“第一,你们靠着什么躲过了瘟疫?”
“大人,家家家,家夫粗通医学,我们在宅子里面储备了粮食、药品、水还对病人进行了隔离,这才有幸......”
“那个爷爷是玉血道观出来的!他身上带着护符,他们所有人都带着!”贝玉兰插嘴道。
“好嘛,朝廷给你们拨钱让你们制作护符治疗疾病,你们就是这么治疗的?”季梁狞笑道。
“大大大大,大人啊!这不是我们不努力救治,实在是疫情太猛烈,我们已经尽力在处理了,但没有办法啊!哦大人,都是乡里新来的医生!原先那些病人还能走几步,可吃了那医生的药以后就都再也没出过家门了!那医生才是罪魁祸首!他下毒给乡民啊!草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啊!”
中年人已经慌的昏了头。
老四听不下去了,怒吼道:“放屁!”
“按照律令,这种时候就该开仓放粮分发药品!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没见你们家有人出去过了?你们就是这么遵纪守法的?”
“大人,冤枉啊!”
中年人还想争辩,老四气的给了他一脚。
“第二,你们这的第一例病例是谁,怎么染上的?”
季梁拦住老四,他们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杀人泄愤的。
“是...是,是屠户和那医生的儿子!”
中年人做思考状,季梁把枪口指向他帮了他一把。
“扯吧?”老四反驳。
“我上次来的时候,医生的儿子还活蹦乱跳的呢?”
“草民不敢胡说八道!这是医生亲口告诉我的,那天他儿子找屠户买肉偷吃,然后两人就这么染上了!”
中年人说。
“第三,疫情是先从县城爆发,然后再传到你这的吗,你们从那买了什么东西?”季梁接着问。
“是县城开始的,我们买了些金属工具,新开的铁匠铺质优价廉,草民让人就买了一些...”
季梁打断他:“你怀疑是这些工具有问题?拿来让我看看!”
中年人打了个寒颤:“大人,瘟疫爆发以后,从县城带来的所有东西我们焚烧掩埋都处理掉了。”
“你们只买了这些吗?”
“不只,有些馋嘴的还买了些吃的...但他们都没发病!草民家里没有病人!全乡的活人都在这里了!还望大人明鉴啊!”
中年人以膝代步向前爬了几步想要抱住贝玉兰的大腿,他知道贝玉兰是三人中最有可能心软的。
季梁把枪顶在他头顶,将中年人逼了回去。
中年人痛哭流涕,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嘴里振振有词,讲着什么“上有老下有小”“全村的希望”一类季梁不想听的话,其他人有样学样,房间里顿时充满嚎哭声和求饶声。
乌鸦犹如离弦之箭从天空中冲了下来,她灵巧的穿过大门,几个转弯就落到季梁的肩膀上。
“出事了,快撤离!”
她喊道。
“你们好自为之!”
季梁撂下一句狠话,带着贝玉兰和老四急匆匆的往外赶。
此时天色已晚,村子另一侧的天空却被不知道什么染成了红色,三人紧急上马,从最短路径火速出村。
三人在乌鸦的指引下绕着村子跑了一大圈,在一处高地上与正拿着望远镜观察情况的老三回合。
他们这才看清楚村内的情况,那火光不是由于谁家失火,而是火把所构成的洪流。
一根根火把从房屋中出来,汇聚到村子角落的一个院子周围,老四抢过望远镜定睛一看,那正是医生的小院子。
村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