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走了。
外人的打扰就像一剂毒品,兴奋过后是无尽的空虚。
医生情绪低落。
他坐在自己的工作台(那张桌子)边叹了口气,他盯着桌子上半满不满的药锅,就像是在与什么命中注定的敌人对峙。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
“理论上,毒性跟浓度无关,只取决于剂量,实际上还是有关系的,毕竟人一口气能喝掉的液体是有限的。”
他笑了,把小药锅里面浓稠的深色液体倒进大碗中,然后一饮而尽。
......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梁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同时对老三比了个他们都很熟悉的手势,示意他装填特质子弹。
“村子活了。”老四说:“乡民们还能动弹,现在都围在医馆周围。你们之前说的对,人没死,起码没死透。”
“怎么办?”
贝玉兰看向季梁,期待着他拿个主意出来。
咔哒一声,老三推栓闭锁,冷静的提议道:“抵近侦查?还是就这么盯着,然后直接叫军队来剿了他们?”
贝玉兰瞪大了眼睛,质问道:“里面...还有活人的啊?还有小孩和老人。”
“我知道,我会考虑在内的。”季梁说。
“考虑?”贝玉兰在心里惊呼一声:“什么叫考虑?”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期待着季梁作出正确的决定。
季梁只做正确的决定。
“得去看看才行,这种机会不好找。老三,点一发烟花叫大兵们过来,你在山上火力掩护,但注意不要轻举妄动,我带着老四上去看看。”
他下达了命令。
“我呢?我跟着你们比较合适吧,我对生命力比较敏感。”贝玉兰说。
“好吧,你跟着我,记得听指挥。”季梁点点头。
“骑马接近,不要离马太远。”他补充道。
“明白。”老四说。
他拔出配刀,从腰带上解下个小瓶子涂抹一番,佩刀立刻冒出暗红色的光芒,他满意的点点头,把佩刀插回特制的刀鞘中。
“为什么不能离太远?我们得接近才能看的清楚吧?”贝玉兰有点冒傻气。
“笨蛋,为了方便逃命啊,你想跟整个村子的奇怪生物开打吗。”季梁吐槽道。
老三老四纷纷大笑起来,好吧,就活跃气氛的角度来说挺合格的。
......
一发红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发出震天的响声,看见这奇景的不只是枕戈待旦的玉勇们,躲在祖先余荫下的乡长一家纷纷走出房屋来到院子里。
“爸爸!是烟花啊!”
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敲着父亲的腿,他的父亲则担忧的盯着远处的火光。
火光染红了天空,就像是时间倒转,回到了数小时前的日落时分一样。
“大哥,怎么办?”男人摸着孩子的头,担忧的问道。
“躲,父亲画的玉血法阵会庇佑我们的。”中年人沉稳道。
“可大哥,那些东西围过来了啊!”男人喊道。
院子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那些之前从不被家族放在眼里的村民们构成一条绞索,让在场的大人们感到窒息。
“正因如此,我们才只能躲啊!”
中年男人看着一家老小,苦笑地说道。
翠绿色的护盾从院墙根处升起,在半空中合拢成型。这是一位龙裔法师花费十几斤玉石金银所画就的防护魔法阵——翠玉诀阵。
这个魔法阵可以依靠预先灌注在特制容器中的魔法能量供能,有点类似于电容器给电路充电。
“总之,只能指望它了,希望能像以前一样有惊无险吧。”
中年人向着龙帝月后和先祖祈祷着。
......
医生睁开眼睛。
他花了几秒钟时间将眼睛对焦——熟悉的工作间,他曾经在这里日以继夜地写药方煮药剂。小药锅和碗又报销了,碎片就落在他身体周围,衣服有点潮,像是被什么东西弄湿了。
他麻木地用手撑起身体,一个不小心按在了碎掉的瓷片上,血流了出来,他吃痛,重重的摔了回去。
“我在疼。”
疼痛唤醒了他的思考能力。
“我没死成,又活了。”
医生靠在床边,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抖,是什么?”
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
“啊,是我在发抖啊。”
他抱着脸,鲜血将他的脸染红,顺着脸颊滴到地上。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医生抬头看向火红的天花板,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深究天花板是被什么照亮的了,他的心中只有三个字在反复重复。
“为什么!!!!!”
他发了疯似的喊道。
“为什么啊!!”
"龙!你再看着吗?那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为什么!!"
他委屈,所以开始抽泣。
泪水很快就流干净了。
他放弃了,猛地把脖子上的桃木剑护符扯下来扔到地上。
手上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了。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屋子,身上还披着那件脏兮兮的白大褂,他走出院子,他的儿子、妻子和邻居们,或者说曾经是他熟人的东西们见他出来后都跪伏在地上。人们手中的火把仍然举着,火光染出一片红色的海洋,医生孤零零的站在火海中央,就像一位高贵的王。
高贵的王,愤怒的王。
高贵的愤怒,伟大的愤怒,像巨浪一样滚滚翻涌的愤怒。
愤怒在空中凝结成实体,肮脏的蝇虫冲出紧缩的门窗,汇聚成一片片乌云冲向防护盾。
低贱的蝇虫像高贵的骑士一样向护盾发起冲锋,仿佛是天空降下的雷霆之怒。
外表和村民们一模一样,但内里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们围着医生站起来,无悲无喜的表情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又像是在无形的嘲讽。
“去你们的!”医生愤怒的喊到。
“去,都去!去复仇!去报复!让他们感受到你们经历的一切!去啊!”
人群木讷的执行命令,很快,这里又只剩下医生一个人了。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呃啊啊啊啊啊啊!!”
医生的手锤打着大地,嘴里呜咽着,发出一阵阵的悲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停止了哭喊,向命运屈服。
“完了,都完了,全完了。”医生枯坐在自家门前。
纳垢无差别的爱着世界上的一切生命,慈父会回应每一个向他祈求的人,不管这人当时带着怎样的自暴自弃,事后又是如何的后悔。
“我可真是失败啊,救人救不活,杀人杀不死。”医生苦笑着,自暴自弃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