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卫兵从塔下离开，皇极夜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试图包庇你，一个试图杀害帝国贵族，被帝国通缉的罪人？”
隔着一张桌子，老人静静的看着他。
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镜。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你脑子坏了呢？”
皇极夜耸耸肩，嗤笑道。
“至少我帮了你一次，这个你承认吗？”
老人说道，“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放下你的戒备。”
“比如，把你的右手从长剑上移开，虽然这么说很没有礼貌，但请你相信，以你现在的实力还杀不了我，这件事情在你刚才对我出手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皇极夜的脸色变了变，但手没有从长剑上离开。
“在我看来，你现在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只有抓着什么才会觉得心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恨我，因为是我将你从那个世界召唤而来，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人说道，“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意志。”
“自己做的事情想推给所谓的命运？想的也太美了吧。”皇极夜脸带嘲讽，“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来杀你也是命运的意志，让你不要反抗？简直是笑话。”
“我并没有试图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谈谈，关于这个世界的某些事情，你和我都感兴趣的一些事情。”
“可是我没有兴趣，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送进地狱，你可以在那个深渊里和那些魔鬼一起谈谈那些你们都感兴趣的事情。”
“你会有机会的，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够放弃成见，让我们好好聊聊。”
“我只知道一件事，敌人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就一定不会去做。”皇极夜说道，“至少我不会让他们觉得痛快。”
“。。。”
摩卡苦笑，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皇极夜这样的人，让人几乎无话可说。
“二十年前，我曾经有过五个学生，他们和我学习的时间很短很短，只有一个晚上，他们聪明，好学，脸上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希望，”老人说，“他们大概和你一样大，而他们是第一批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勇者，我还记得当时这个国家的人们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他们战胜了兵临帝都的兽族军队，是这个帝国的英雄。”
“你知道吗？你们是这个世界宠爱之人，你们天生拥有魔力，而只要简单的学习，你们就会拥有不亚于大魔法师的力量。”
“北川越，皇极叶，司马南，李峰，还有徐离，这是他们的名字，我闭上眼，甚至还能想起那个时候他们的容貌。”
老人微笑的看着皇极夜，很难得的，皇极夜没有对他的话有什么嘲讽。
很久，皇极夜才问道，“后来呢？”
“你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这个国家比你想像的还要强大，即使像当年的那些勇者，他们也没有办法彻底颠覆这个国家。”
“为什么不就此放手呢？”
“他们都死了？”
老人沉默了，然后点了点头，脸上有些落寞。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要报仇，而不是为了活着。”
皇极夜站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也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我的敌人他们有多强大，我只知道我会杀死他们，所有他们给予我的屈辱和仇恨，我都会用他们的鲜血洗刷干净。”
“这个国家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你看到的那样。”
“但他们也没有向我们伸出援手，是他们向卫兵通报了我们的位置，你说他们是无辜的，这个世界哪有无辜的人？”
“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不是无罪的！”
“这是战争！他们既然没有选择帮助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老人沉默着，脸上明显的露出失望之色。
“你一点也不像他，就算他选择了和这个国家相反的道路，但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选择伤害平民。”
“平民？他们被贵族视为贱民，而他们却以欺凌我们为乐。”
“他们为我们做过什么？那么凭什么要我去顾及他们的感受？因为他们没有力量而我拥有力量？那在我没有力量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皇极夜一脚踹开椅子，趴在桌子上俯身盯着老人，他的眼睛变得通红，脸上的表情狰狞的可怕。
老人看着他，不发一言。
皇极夜讨厌他的眼神，那是怀念的眼神，仿佛在自己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就是他，不可能成为别人，也不会成为别人。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老人说，“可是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呢？面对认真起来的帝国，你不过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那又怎么样呢？我本来就是死人，本来在西泽就应该死了，然后杰克救了我，用他的命换了我这条贱命！”
“他想回去，他想回家，他想见他的朋友，那个世界有他的家人在等他回去，可是他死了！是你们见死不救，是你们看着我们去死！”皇极夜死死的盯着老人，双手紧握成拳。
他想朝着眼前这个人的脸狠狠的揍上一拳，但理智制止了他。
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对手刚才展现的力量是他不可企及的高度。
但那毕竟是魔法，他和对方现在是如此之近，他有信心在对方吟唱之前拔出手里的剑。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慢慢的把被自己踢到一边的椅子摆好，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老人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从愤怒到平静，看着他重新坐回到桌子前。
就和一开始一样。
但与一开始不一样了，他已经确认过对方的心意，或许一开始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幻想，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个少年和以前的那个人很像。
不是外表或者那些表面的东西，而是某些深处的东西。
他们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从不退缩，即使燃烧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类型。
一个人能做什么？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所有的帝国高层都这么认为。
但他们本身就是奇迹，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奇迹的一部分。
所谓的奇迹，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幻想变成现实。
只不过那个人束缚了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保留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而这个少年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仇恨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灵，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除了敌人。
因为他从未从这个世界得到一丝丝的温暖，而他从那些同伴得到的那些温暖，却化为他复仇的动力。
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却拥有不同的经历，然后决定了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那些年轻人已经成为了历史，而现在，历史又再一次开始重复。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这些事情麻木了，可是今天他出手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那一幕从来就没有从他的心里消失。
“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在这里先住下来，我去拿些吃的。”
说完，老人站起身，然后走出房间。
房门被轻轻关上，皇极夜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法师塔很高，从这个位置，他甚至可以俯视整个皇宫。
整个帝都尽收眼底。
这座城市繁华而美丽，是他曾经看过的最大的城市。
无数人生活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个的角色，过着属于他们的平静生活。
他们会对过往的路人露出笑容，也会热情的邀请对方去自己的家里面小坐。
他们会在权力面前卑颜屈膝，他们也会在那些兽族的奴隶前摆出丑恶的嘴脸。
他们会笑着在扔石头砸我们的脑袋。
他们会放肆的嘲笑弱小，他们会无耻的迎附强者。
他们不觉得我们是人，他们觉得我们的死是天经地义。
他们觉得我们该死。
老人打开门，手里端着的盘子里装着米饭和一些小菜。
皇极夜转过身，老人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色眼睛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有什么在变化。
杀了他！杀了他！现在杀了他还来得及。一个声音在心里回响。
老人的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危险感觉。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杀死皇极夜的问题。
但即使是当年的那个人，也从未给过他同样的感觉。
他不可能会回头了。
你是在保护一个可能毁掉这个帝国的家伙，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罪人。
但现在还来得及，杀了他！杀了他！
马上消除这个可能危害帝国的隐患。
老人站在那里，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子上。
这段时间很短，但在老人觉得，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他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俯身拿起桌子旁边的魔杖，然后对皇极夜说，“吃完饭去隔壁的房间洗个澡吧。”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层最左边的那个房间。”
“累了的话就好好的睡一觉，这里很安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明天再继续今天的话题，我也有点累了。”
他走出房间，只留下皇极夜一个人。
而皇极夜慢慢松开握紧的手，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走到椅子旁边，然后坐下，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
皇极夜还记得李越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抱怨没有米饭，说讨厌每天都吃面包。
他还说如果有一天他们打赢了帝国，就找个地方去种水稻，然后总有一天要吃上米饭。
他用筷子夹了一口饭，米饭很软，没有黑面包的坚硬感。
现在他终于吃上了米饭，可是陪他一起吃饭的人却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大家都死了。
他失声痛哭起来。
他希望自己还在那个山洞里，和大家一起坐在火焰边，吃着烤的硬的咯牙的黑面包。
可是时间从来就不会倒转，失去的时光从来就没有办法追回，就像死者没有任何办法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