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刚下过雨。
村道上的水洼澄澈见底，连接着云与土。
“回来了，今天没上山采药。”
“嘿呦，这兔子真肥，你打的？”
村口，正准备到田间除草的几人遇到了一身粗布麻衣的楚空庭。
二十出头的年岁，脸上常挂着和善谦虚的微笑。
他是李瞎子的外甥，四年前家里闹病疫，剩下他一个人，便过来投奔李瞎子。
楚空庭拎起了褐色皮毛的野兔子，笑道：“舅爷腿疼，一下雨就疼，拿回去给他补补气。”
提起李瞎子，几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了一变。
楚空庭身世可怜，李瞎子早年前害了病，没多久可活了，这下他就又成了一个人。
心照不宣的几句带过，简单说了些问候李瞎子的话，叫楚空庭不要多想。
随后其中一人问了声楚空庭会不会给牛治病，得到可以试试的答复。
村里人都知道楚空庭的家里是开医馆的，给人治病。
来到这里成了方圆几十里唯一学过传承的大夫，那些野路子的郎中根本比不了。
到了地方，一头母牛趴在地上，几天不吃东西。
楚空庭定睛一看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有了动静。
楚空庭下盘稳扎，旋即喊了一声，小伙子们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拉拽绑进母牛宫内的草绳。
出东西了，羊水、血水一齐流，随后绳子的另一端拉出来一头死掉的牛犊。
“不对啊，老三家的牛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你看他一脸吃惊的样子。”
“小楚厉害啊，看人行，看牛也行。”
起了议论，说什么的都有，骂老三的更多，白白丢了一头牛。
倒是几个站在前面的中年妇女凑到一起，眼里挂着藏不住的笑。
她们时不时看一眼远处又高又俊的楚空庭，小伙子可以，沉稳本分还勤快，关键有手艺。
“我看老徐家的闺女就不错，我盯一年了。”
“太瘦了，咱隔壁有家姓刘的你们知道么，前年刚搬来，他家姑娘虽然长的一般，她屁股大好生养啊。”
“对，他们当家的问过我给他闺女说媒，我见过，做饭、扫地可勤快了，性子也柔顺，要是跟小楚凑一起，日子肯定红火。”
“走啊，去看看？”
“走走走，一起。”
她们聊着。
至于聊的什么，另一边的楚空庭无暇顾及。
忙完牛犊的事情，太阳已然高升。
楚空庭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盯着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将野兔子装进了竹笼。
转身去了另一间偏屋，探望久病卧床的李瞎子。
……
……
李瞎子，原名没人知道，从小双目失明，就叫瞎子。
多年前楚空庭还是仙门弟子时顺手救过他一命，当楚空庭落难至此，他不顾包庇的罪名选择救了奄奄一息的楚空庭一命。
他只知道楚空庭被强者追杀，其它一概不问。
因为他清楚没几年可活了，索性不在乎，剩下的时间不如把从前的恩情还上。
之后为更完美无缺的替楚空庭隐藏身份，对外编造了外甥一说，楚空庭则改了原先的名字。
这个叫碧水湾的村庄现在只有楚空庭。
日正当中。
炊烟升。
楚空庭端着一碗兔肉和一碗热汤，来到这间从早到晚一直关闭的房门前。
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许久方得到回应，又是许久才开门。
从前这个家里只有爷孙两人相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一个面色苍白、眼袋挂青的女子。
她只穿了一件寝衣坐在床边，躲闪眼神不复当年圣洁，没了初见的锐意寒芒，更看不到五年前退婚时的漠然。
其名易寒秋，曾经的未婚妻子，五年前因一句此生只为求道，遂携家中长辈登门退婚撇清所有牵绊。
五年前的楚空庭仍不过籍籍无名，自然比不上早已成名的天之骄女易寒秋。
更不想承受旁观者的眼色和轻蔑嘲讽，秉着快刀斩乱麻，所以也就认了她的说辞。
本以为经此一事今生不会再相见，而就在四天前的雨夜，在山林中捡到了昏死的她。
虽多年不见，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倘若放在以前，有退婚在先，以楚空庭一根筋的脾性多半不会管她死活。
人，总要学会成长。
“吃饭吧。”楚空庭淡然说道。
易寒秋默声良久，点头嗯了一声。
楚空庭放下碗筷要出去了，身后的易寒秋开口了，忍着腰腹伤口割裂的疼痛站了起来。
此刻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腰腹、前胸、后背、大腿内侧，皆受到重创。
一身绝强实力也几乎在数天的那场争夺与追杀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近二十年的努力和不懈追求全部付诸东流。
“我们，能聊聊么，公玉天问。”易寒秋捏紧手指，眼神暗淡，有些不想直视楚空庭。
公玉天问……
“我叫楚空庭。”
“楚空庭。”
楚空庭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说道：“你想聊什么。”
“为什么救我。”
“你想死？”
面对反问，易寒秋低眉沉默，缓缓坐了回去。
身受重伤岌岌可危，幸好救治及时捡回一条命，沉眠数日终于苏醒。
当易寒秋昨夜睁开眼见到第一个人，认出楚空庭这位相识旧人，身心莫名像被五马分尸一般的绷紧。
随即又睡了一夜，直至今晨。
这种心情的起因究竟是不是对那时当众退婚的愧疚，亦或被他搭救的不甘心，具体易寒秋也不确定。
当年的确心高气傲。
兴许现在的下场就是报应。
易寒秋紧咬银牙，轻轻摇头，“我不想。”
是啊，能活着，谁想死。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楚空庭有理由怀疑她的脑子也受了创伤。
要么就是她在没话找话。
“你或许应该安心养伤。”楚空庭开口道，“这所村子兴许很安全，追你的人也许不会查到这里，暂时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易寒秋紧捏衣角按压大腿，盯着汤碗，闻着肉香，猜不到她正思虑些什么。
“我会尽快离开，不给你添麻烦。”易寒秋以为楚空庭之所以改名换姓，全因他成为“叛徒”那件事。
几年前闹的沸沸扬扬，几乎出动了他所在宗门的多半人手进行追杀。
总而言之，不要过多打扰他的好。
楚空庭看着她，也不做回应，片刻后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